榔坪往事越千年(三):悲情人物覃佳耀(下)
(二)
经过策划联络,嘉庆元年二月,长阳白莲教教首林之华于九州河(今属资丘镇九龙村),邀约覃士辉于花屋场(今属资丘镇中溪村),率众揭竿起义。同时,榔坪覃佳耀与佳藩、佳兰,号“八大家”,于榔坪风火山(即凤凰山)隆重举事。白莲教起义军按照教内统一规定,手举白旗,头裹白巾,走出大山,沿途收兵买马,白莲教徒及贫苦农民、流民不断加入其中,队伍越来越壮大。
与宜都白莲教因准备不足,策略不当,一开始就陷入被动防守局面、孤立无援不同,长阳白莲教起义不但准备相对充分,而且首先就注重联合,向外出击,赢得主动。这也是长阳白莲教起义持续时间比宜都多一年多的重要原因。此时,清廷军队及署长阳县事蒋振万正在宜都灌湾脑集中围剿宜都教徒,赶往长阳的部队尚未到来。林之华、覃士辉部决定按既定计划,迅速沿天池河北上,由锁凤湾过清江,往榔坪与覃佳耀部汇合。渡清江后,他们由西坪、毛坪(均在今渔峡口镇西坪村)一路向北,翻越土地岭高荒,经小峰垭、秀峰桥、三口井,在珍珠头与覃佳耀部汇合。他们一边行军,一边焚烧地主房屋,抢夺其粮食、财产,扩充了军需。“沿途焚掠,昼夜不绝烽。”(道光《长阳县志》)对地主阶级第一次给予了沉重的打击。林之华、覃士辉与覃佳耀汇合后,于榔坪合营。此时,长阳白莲教起义军达到千人规模。三军会合后,建立政权,自立年号,以“天运”纪年(冯佐哲《嘉庆年间五省白莲教大起义》),公推林之华为首,覃佳耀为副,设置元帅、先锋、总兵等武职,军师等文职。他们在榔坪安营扎寨,声势浩荡,而由地主组织的乡勇武装却望洋兴叹,避之不及。
长阳地处鄂西山区,榔坪又为县之西陲,与巴东县交界。一开始,起义军就决定利用熟悉的地形,以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的鄂西深山为根据地,以图长计。他们声东击西,对外放出风声,佯言要直下宜都,救援张正谟。果不其然,清朝政府被其迷惑,火速就近调集巴东知县黄应文、宜昌镇中营游击邱作训来剿。
查角石(现名花果石,在榔坪镇社坪村)战役是长阳白莲教起义的首次大捷。三月二十七日,邱作训、巴东知县黄应文,与湖南九溪营守备张鼎组成援军,分前、后河两路,进攻榔坪。后河一路,为邱、黄领官兵一千,邑拔贡生彭世璹(彭淦子、彭淑侄,官蓬莱县丞),生员向维鸿、维英,监生江应潮,领乡勇数千。此时,春雨连绵。林之华足智多谋,他深知官军一路跋涉,人困马乏,惟有速战速决,方可取得胜利。根据《剿平三省邪匪方略》记载,他派遣人员,冒充乡民担米肉赴军营犒师,实为诱敌应战。“应文疑而缚之,具得欲夜劫官军状,杀之,以待其至,大败之。”起义军的败,实为假败,意在让官军尝点甜头,得意忘形。次日,果然下了大雨,“贼数千蜂拥至,雨甚,枪炮不能燃”。官军因此大败,邱、黄两位大员,以及乡勇首领江应潮、任美文等被起义军斩死。
秀峰桥,曾经是长阳白莲教起义军与清军激战的战场,如今木瓜花似海,幸福安宁。(图片来自网络)
起义军士气大振,一路翻山南下,主动出击由前河前来,已至秀峰桥的守备张鼎。此时,张鼎领有“奋勇”官兵三百余名,加上长阳县典史钱声远,县生员李宗瓒、田兆远、田子任、李宗熙,职员李宗远、田蓝玉,生员熊鲁望、乡约刘万海带领的乡勇,共有数千人。三月二十九日,起义军抵达秀峰桥,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战斗中,起义军损失了数百人,官方仅牺牲七名乡勇。但在战斗中,张鼎、熊鲁望、外委黄堂位等头领被歼灭,起义军再获大胜。群龙无首的官军和乡勇,只好放了一把火,将秀峰桥烧的干干净净。起义军乘胜返回榔坪大本营。
三位领队的朝廷命官被杀,震动了曾经低估了长阳白莲教起义军的清廷。正在宜都“剿贼”的湖北巡抚惠龄,札会大将文图,请求速到长阳剿办。四月初二日,嘉庆皇帝发布谕旨指示:“不可不速行扑灭。”令文图由兴山一路速往长阳剿办。此时,以齐王氏、姚之富等为首的襄阳白莲教起事,张正谟与清军在宜都灌湾脑相持不下,利川、恩施、来凤、当阳、远安、枣阳、房县、竹山、保康等地白莲教蜂起,各路清军顾此失彼,乱作一团。文图因剿巴东、保康一带白莲教未完,迟迟不能赴长。四月十一日至八月二十七日间,嘉庆皇帝如坐针毡,连下九道谕旨,指示文图、惠龄、福宁等大员尽快移师榔坪,“实力围剿逆匪,并擒挐贼首林之华等”。
此时,宜昌知府王春煦、试用知县甘庆增、长阳县典史钱声远正率领少量地方驻军和大部分乡勇,在榔坪花果石等地与起义军作战,攻下了起义军的大本营烽火山。五月丙辰,林之华率部转移到归州,大败了归州贡生王光烈、武生彭应寿率领的乡勇,斩杀王光烈。继而,乘胜折回榔坪,夺回风火山,并阻塞九湾驿路,归州、巴东一时戒严。起义军回到风火山以后,与敌方进入相持阶段。六月乙未,在长阳马鬃冲,起义军作战失利,被知府王春煦、把总李宗熙击败。此时,洞头沟、转马楼、黄家埫、黄杨坡、牛札口、漆树垭、西晒坪、都镇湾等关口乡勇密布,将起义军的粮道堵死数月,情况十分危急。起义军决定放弃榔坪,突出重围,实施分兵转移。八月十一日,林之华率一部,乘官方守御稍懈,冲破晓峰垭防线,一路直下资坵,占据关口(在今鸭子口乡马连坪村,扁担垭附近)至晓峰垭一线。他们夺取地主和商人的粮食和物资,进而继续招兵买马,一时军力大振。另一路,由覃佳耀率领,移师巴东高阳寨,在归、巴边界地区与敌方周旋,牵制其力量。
嘉庆皇帝关于镇压长阳白莲教起义的谕旨
九月初一,在灌湾脑剿灭宜都白莲教起义军主力的荆州将军成德,与提督文图,率军由鸭子口从北路进逼关口(由长冲、扁担垭左右抄击),宜昌镇黄瑞扎营于资坵江南,实行三路夹攻。成德、文图各带兵勇,四川总制福宁亦率师前来。当时,覃佳耀在谭家村的营寨,遭到福宁部副将何元卿、守备孙应奉、都司马建纪的围攻。是役,起义军虽有覃靖钟、覃祖兰等二十八人被擒,但四川守备曾眷、土都司王林保士、千总泽朗、土把总班第满、营前锋哈丰阿亦被起义军歼灭。佳耀身受枪伤,率部由巴东至资坵,与林之华部汇合。面对磐石压顶,起义军决定渡江,占据天险黄柏山。此时,起义军已发展至数千人。
十月,清军攻克小峰垭,关口不保。十月十一日,林指挥起义军,纵火自焚其关口卡寨,率众越狮子岩渡清江,南上黄柏山。“一面纵火燎原,一面折屋缚筏,夜半,乘喧悄渡,冲杀对鹅溪(即对舞溪)。”“宜昌镇总兵黄瑞趋扼之不及。”渡河后,起义军斩杀乡勇头目方滨(监生),直上吴家口。待福宁率川兵至,起义军已占据黄柏山,扎下大营,屯粮守险,集合白莲教徒的亲戚及长阳、长乐一带贫民,起义军发展至数万人。福宁坐镇山竹坪(即三龟坪),分兵三路包围黄柏山:“东由阴家坳、长岭等处抵四方台;西南由流溪、猴儿岭等处抵城子口;北由清江桃山、白沙坪等处抵燕子岩,有隘必守。”攻守双方兵力俱分,进入长达六个月的拉锯战。
同治《长阳县志》中的《黄柏山图》
起义军占据黄柏山,分扼各要隘设卡阻遏。十一月,大雪过后,由于起义军放松了警惕,“福宁等,遣镇将诸神保、庆溥等分路攻之,连破数卡,进驻高岭头。”成德攻贼彭家坳,起义军顽强抵抗,清军游击陈戴德被歼灭。十一月十四日,嘉庆皇帝下达谕旨:“现在官兵得胜,连夺要隘,正当乘此皷励将士,上紧攻剿。”要求清军分多路进攻。是月,福宁、文图攻破碓窝溪、凉风台。
十二月,在嘉庆皇帝的一再催促和指挥下,清军向起义军发动了围攻。“己卯,福宁攻黄柏山,遣诸神保攻九州,观成攻响溪口,董宁川、孙应奉攻笔架坡,关腾攻对语坪,惠龄攻枫香树。福宁率依精阿、双庆等,取野人洞,为诸路声援。”次日黎明,官军多路并进,起义军大败,黄金嶂、火烧冲等卡隘被官军夺得。“丁酉,关胜攻黄柏山,令副将张持等赴枫箱坪之左暗埋地雷,令参将蒋举龙伏兵腰站。贼乘诸军未阵来攻,我兵佯退,诱贼近地雷处,战火骤起,贼大溃,遂夺枫箱坪。同日,福宁、庆溥两军皆大胜。成德、文图进取西流溪,恐贼袭其后,遂督兵先攻熊子隖,贼抗拒,矢石如雨,成德身先士卒,抛火弹,焚其草棚。贼乱,文图以兵夹击之,贼奔溃,官军进屯熊子隖。”十二月二十日,嘉庆皇帝发布谕旨,令大将额勒登保带兵,帮同督剿黄柏山起义军。
起义军占踞黄柏山是一招险棋。不愁保障补给的清军源源不断而来,持久分路进攻,终将慢慢地耗尽了起义军的财力和精力。嘉庆二年正月癸丑,福宁令成德、文图率部从大路进攻四方台,牵制起义军势力,亲率道员依精阿及汉土(藏族)官兵渡河,由老米〔女〕山险道向上进攻。“路径盘仄,兵丁攀藤附葛、鱼贯而上,出贼不意,连夺三卡。”二月乙酉,“福宁、勒保设伏,败黄柏山贼,逼贼于上坡,烧之,贼奔,遂破其二卡。”起义军节节败退,形势危急。二月癸亥,因粮食紧缺,林之华密谋突围,“遣健卒从天池口悬峰而下,试探路径”,为清军参将董宁川发现,未果。乙酉,因中福宁、勒保所设埋伏,起义军丢失二关卡。三月,起义军重整士气,顽强抵抗,挫败了官军进一步进攻。而官军亦步步紧逼。“庚戌,福宁率诸神保、关腾等攻贼薄道〔刀〕岭,相持三昼夜,官军伤亡甚众,……贼死守不下。”此时,到了起义军保卫黄柏山的最后时刻。
光绪《资坵刘氏族谱》中的《三龟坪图》,标注了清军大营驻守地点。
三月乙丑,威勇侯额勒登保率宜昌镇总兵张廷彦抵达山竹坪(三龟坪),“谕邑绅绘地图以进,贡生刘斌儒、彭世璹,生员饶宗濂、张櫆等各以乡勇助战,兼司粮台事。”随即,清军对起义军展开了猛攻。“额勒登保、福宁、张廷彦三军环逼四方台,成德、文图、勒保诸大帅,翼长杨遇春、朱士奉等四面长围,大炮昼夜,轰声震数百里外。”林之华自知不可守,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壬申,额勒登保、福宁攻克四方台,用飞火弹摧毁起义军堡垒,起义军士兵死亡惨重。林之华见势不妙,率余部由小道转移,经白鱼寨、麦庄、富〔傅〕家堰、红沙铺一线撤离,额勒登保率领官兵穷追不舍,诸神保、庆溥以兵夹击,起义军牺牲百余。林率义军奋力突围,经金鸡口,走入巴东、鹤峰、建始交界地带的芭叶山。额勒登保,亦移军鹤峰邬阳关一带对其展开围剿。起义军在转战过程中,对沿线经过的车〔线〕棚、傅家堰、巴东野三关、建始铜古营的封建地主,给予了沉重的打击。
随后半年,起义军便以芭叶山为据点,开展游击战术,在周边州县与清军开展周旋,狠挫了清军锐气,但起义军的实力也不断地被消耗。五月辛亥,额勒登保攻破大塃口等三十余关卡,起义军损失四百人。六月癸巳,官军连攻克斜岭、二塃口,起义军大乱,“自击其党,多死者”,寨栅被毁六、七处,“尸横遍地,器械、包谷抛弃无算。”闰六月己亥,林之华率残部转战建始。壬子,林之华计划率部渡过清江,攻打建始县城,途中遭到额勒登保、纶布春两路合击。起义军沉着冷静,设计从山后绕截,使得官军失利,歼灭了总兵诸神保、副将马训、都司文光斗、守备覃公义。随后,又于羊公头,歼灭守备陈德奎、李根长等数员将领,官军伤亡过众。
面对穷追不舍的官军,起义军放弃了攻打建始的计划,直向地处深山穷谷的宣恩县椿木营。因历经数役,兵力大失,于是裹胁当地居民参军,于是起义军力量复振。官军亦充实兵力物资,穷追不舍。壬戌,额勒登保欲与庆溥包围起义军,被起义军侦查发现,“以精骑兜山足攻官军”。额勒登保所部兵仅百人,而庆溥军急不能至,官军大败。次日天明,起义军甩开官军,经铁厂坝、金鸡口、红沙铺,返回长阳,途中攻打金鸡口粮台,遭副将杨遇春力战未果。七月,起义军至长乐县白鱼寨,遇额勒登保追军,作战失利,先锋张祖顺被官军擒获,继而转移长乐县狮子口。
清军镇压长阳白莲教起义的“将军炮”,1969年出土于五峰水浕司土地岭。
此时,湖北巡抚汪新檄各路大兵追压,驱贼入山,合围掩击湖北境内的各路起义军。在狮子口,覃、林二人率领的起义军余部遭到清军将领关腾的围攻,大败。他们被迫经楠木湾,潜入长阳帽子山(近黄柏山),以此为据点,抗击官军。额勒登保闻讯,担心起义军重上黄柏山,于是令关胜在四方台,庆溥在夜游山,驻扎严防。丙戌,额勒登保败林之华于腰带岩,起义军愈加沮丧。帽子山,与林之华家乡纸坊头近在咫尺。此时,林悄悄遣人“视故里”,得知林氏祖墓已被官军发掘,悲痛万分,知求生无望。他杀鸡儆猴,公开处决了私自决定欲率众投诚的手下头目邓伯春的家属。在林之华的高压领导下,起义军只好抵抗到底。八月甲子,起义军粮食即将耗尽,林之华决定突围外出,令先锋凌柏生,以精壮二百人夜下长滩河,冲卡开道,不幸被总兵富森布的伏兵击败,凌柏生被生擒。
九月,起义军及家属六千人已饥饿难耐。为求生,林之华率众溃围杀出帽子山,歼灭额勒登保手下将领十余员,奔逃归州羊苓桥(即今秭归县杨林桥)一带。一路颠沛流离,额勒登保、福宁率追兵赶来,林、覃所部大败,转入巴东,屯兵高粱寨。此时,急于镇压长阳白莲教起义军、擒拿头目林之华、覃佳耀的嘉庆皇帝,对将领们的战绩极不满意,龙颜大怒,对他们发出了终极指示:“……巴东贼林之华责成额勒登保,……,各办各贼,原不相统,不拘何路,禽贼即此路将帅之功,何路养贼即此路将帅之罪,其各自为战。”
在来自中国最高统治者的重压下,官军开展了殊死进攻,起义军也最终走到了绝路。
额勒登保率一路疾行,追杀起义军,起义军分路逃离。林之华一路,经建始往巫山撤离。而覃佳耀一路,则往恩施、利川一带。随后,官军在四川巫山大败林之华一路,林妻谢氏为官军所获。十月丁巳,额勒登保、福宁带官兵围剿林之华于巫山县大茅田,将其击毙。林之华死后,被“戮其尸,传首长阳、鹤峰、巴东等州县”。
长阳白莲教起义唱响了最后的挽歌。林之华被杀以后,覃佳耀成为起义军的头号首领,领导起义军继续战斗。但大势已去,他们已成惊弓之鸟、瓮中之鳖。战也是死,降也是死,况且他们从一开始也没想过投降。他们与清政府,注定势不两立。
十一月癸酉,覃佳耀率部进入利川十字路,一边躲避追兵,一边夺取当地财富以充军需。额勒登保、纶布春分两翼围击,军师张驯龙被斩杀,起义军丧失智囊。随即,军队转战咸丰小水坪,与官军死战,歼灭清军副将张持。此时,起义军只剩下2000人。此时,嘉庆皇帝通过额勒登保令向起义军颁布投诚免死恩旨,但起义军无一人响应。
长阳白莲教起义军最后的根据地——株栗山(图片来自网络)
是月,起义军残部经恩施转回长阳,屯兵地形险要的株栗寨(即株栗山)。“额勒登保因屡奉严旨敦迫,督率诸军兼程追击,七日不息。”清军云集于山下,将株栗寨团团包围。十二月,额勒登保号令发起总攻,“乃潜遣死士数十,缒登二隖掘地通贼窖,火药轰之,各路伏兵同时进攻,贼争斫栅,夺路逃,后挤前拥,坠岩死者无算。”
大势已去的覃佳耀率残部千余人由小路向归州狼狈逃亡,一路上被官军追赶地七零八落。他们饥渴难耐,“遇村僻即掠食”。而天公也不作美,下起了值天大雪,阻碍了他们逃亡的道路,于是最后的两百名名起义军悄悄匿迹于归州终报寨。而获知讯息的额勒登保,随即组织三路对终报寨开展围攻。
十二月庚戌,清军都司张廷楷率人抢先登顶,生擒覃佳耀。覃佳耀等主要头目被俘,押往北京受审,次年被斩杀于北京。至此,一场轰轰烈烈的长阳白莲教起义宣告失败。
(三)
一部白莲史,无数辛酸泪。
中国清朝嘉庆元年的白莲教起义,前后持续了九年四个月。据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冯佐哲研究,起义大致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嘉庆元年至三年三月,这一阶段主要是湖北起义军进行斗争。第二阶段,从嘉庆三年四月至七年十二月,主要是四川起义军在展开斗争。第三阶段,从嘉庆八年元月至十年五月,为各小股起义军分散在南巴老林继续坚持斗争和部分乡勇哗变反清。林之华、覃佳耀领导的长阳起义军,贯穿第一阶段始终,与教内辈数最高的襄阳起义军、发动首义的宜都起义军,构成湖北白莲教起义三大主力。
黄柏山(图片来自网络)
白莲教起义失败是必然的。第一,没有明确的、先进的政治纲领。当时,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西方,资本主义迅速发展。而兴起于没落的封建社会中,以宗教迷信发动人民群众的白莲教农民起义,没有提出鲜明而先进的斗争口号、斗争策略及政治纲领,因而不能深入持久地发动人民群众与统治者作坚决、彻底的斗争。第二,缺乏联合斗争。白莲教内部教门派别众多,组织复杂不统一,只适合秘密、分散活动,不利于集中统一。包括长阳在内的各路起义军,各自为阵,采取“东游西荡”的游击战,最终被清军“坚壁清野”,各个击破,是理所当然。第三,流寇主义思想横行。起义军多由生活朝不保夕、漂泊不定的破产农民、流民等组成。加入起义之后,他们把原来的经济生活习惯及意识带进队伍。队伍的组织性主要靠首领的强权来维护,纪律性薄弱,制约了战斗力。而侵扰平民事件也屡见不鲜,逐渐失去人心。“困极思安”“久劳思息”,时间一久,起义军内部也分化,很多加入起义军的下层群众便开始动摇,纷纷乞降、投诚。
白莲教起义给地主阶级以沉重的打击,成为清朝走向衰落的起点。近十年间,清政府征调了来自全国16个省的兵力,耗费白银二万万两,相当于当时清政府五年的财政收入,来自民间士绅捐助的钱粮及物资不计其数,难以统计。这次起义,大大削弱了清军的力量,使清军损失一、二品高级将领20多人,副将、参将以下的军官400多人。但战区的百姓,也自愿不自愿地被都卷入到战事中,大量生命丧失。如长阳白莲教起义军人数动态变化,最高峰时段据官方估计达到数万人,由于流动作战,且不少系合家参战,真实的累计死亡人数可能更多。传说清军在资丘镇中溪村大凄场,就曾杀死数千人起义军。而“士民殉难不可胜纪。”(道光《长阳县志》)死亡的长阳籍官兵及乡勇,仅收入嘉庆《湖北通志》的,就有145人,其中榔坪秦姓13人。其他死难军人亦不计其数。起义军在榔坪交战过程中,曾有200余名榔坪人为避免在双方交战中成为炮灰,入一山洞避难,因生火取暖,大多中毒身亡,惟洞口3人幸免。“又长阳一贼,由施南奔巴东,往还蹂躏几千里。”虽然清政府把这些帐算在起义军身上,实际上双方都应买单。这场战争三败俱伤,没有赢家。
清朝名将杨遇春
当然,一些人受益于这场战争。比如清军将领杨遇春,因率军镇压这场起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史称“遇春谋勇俱绝,剧寇半为所歼”。指挥炮轰黄柏山的是他,阻击林之华攻打金鸡口粮台的是他,募集“敢死队”攻下株栗山的也是他。杨遇春因剿灭长阳等地白莲教起义,屡被提拔,后官至陕甘总督,成为有清一代名将。长阳拔贡生彭世璹,因组织乡勇有力,以军功授任山东蓬莱县丞。青岗坪乡勇头目任美文在查角石一战“奋袂直前,手刃数贼而亡”,榔坪乡勇田兴传在小峰垭被执骂贼而死等等,死后俱入昭忠祠,被作为忠义,列入县志。资丘人刘斌桢,“谒额候告奋勇,与贼战数十次,当花烛之日犹斩贼首级”,功受云骑尉。还有堵御聂家河白莲教徒有功的代理知县蒋振万,被赏给六品顶翎;乡绅何其昌,赏给六品顶戴;谭楚,赏给八品职衔。一将功成万骨枯。少数人的荣光,多数人的惨痛。
战争的当事人,都是悲情人物。
回归我的标题,在与长阳白莲教起义有关的所有人中,最悲情的莫过于覃佳耀。如同宜都白莲教起义名义首领聂杰人,被张正谟利用一样,覃佳耀实实在在地被林之华牵的团团转。嘉庆二年二月,识破了张正谟面目的聂杰人从灌湾脑下山,向清军自首。其在供词中说:“我虽是张正谟推令为首,但一切谋逆的事都是张正谟作主,并不与我商量。”从诸多文献分析,覃佳耀与林之华的关系也是这样。
由《钦定剿平三省邪匪方略》,以及嘉庆元年九月《张正谟 刘洪铎审讯记录》(明建中主编《清嘉庆元年清军剿捕白莲教农民起义宜都首义军史料汇编》)等文献,我们可以清晰地认识这几点:第一,林之华是在县西资丘、榔坪一带传教的第一人,与宜都白莲教实际领袖张正谟,都是湖北房县白莲教首领白培相的徒弟。第二,林之华是长阳白莲教起义的总策划。起义前,林与张正谟曾共同谋事,在正式起兵前一个月即率先筹划,按1992版《长阳县志》长阳县志记载,即“于纸坊头杀某卖酒人祭旗起事”。而覃佳耀、覃士辉两支队伍的行动,史志的记载最早仅在二月。这说明,二覃的行为极有可能是林之华邀约甚至鼓动的。第三,覃佳耀虽为副首领,实为傀儡。林、覃二人所有合队的军事行动,全系林一人决策和指挥;所有分队的行动,都是根据林的安排,由覃部力量为林主力打掩护。宜都、长阳相继爆发起义,两地之间前后互有联络,甚至有榔坪多次计划支援灌湾脑方面的记载。而宜都起义军军师刘洪铎在供词中竟说:“至覃加耀,我向来不曾认识。”覃佳耀身为长阳起义军“二把手”,宜都起义军核心人物却不认识,这说明了什么?覃佳耀被俘以后,在北京接受审讯,在回答清朝官员“从前灌湾脑贼首张正谟要遣人到榔坪,叫你们救应,他曾否差过人来”的讯问时,他说:“我们东奔西窜,距灌湾脑地方遥远,并未见他遣过人来。”灌湾脑真的没有遣人到榔坪吗?只是他不认识灌湾脑的人,不可能接触核心秘密罢了!
我们可以推测,起义之初,覃佳耀等号称榔坪“八大家”,比起身为流民的林之华,必然拥有大量财富和人员。同时,凤凰山可退可守,远比黄柏山等处更具作战优势。而起义军最辉煌、最主动的战果,事实上都是发生在榔坪一带。也许,林之华就是看中了这些,才率部与榔坪与之合营,最后给覃佳耀安一个所谓副首领的头衔。而等林之华死后,覃佳耀真正掌权时,剩下来的只是一个烂摊子和不长的时光。这是覃佳耀的悲哀,也是“覃佳耀们”的悲哀。这些长阳人,从小受的是“冻死甘心莫偷盗,饿死甘心莫捧瓢”的教育。他们本来只是想有口饭吃,本来只是想通过反抗改变一下受欺压的境况,并无意反对政权,落得一个“诛灭九族”的罪名。只是在一些“带头大哥”的“洗脑”下,他们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当然,悲情的还有封建统治者。他们自始至终,都只是认为:起义是由几个“安逸无事,因而编造谣言”的白莲教教首煽动流俗而发生的。嘉庆元年二月,造成白莲教起义最大的“源头贩子”、执掌朝廷实权的太上皇乾隆,接到湖北巡抚惠龄奏报擒获宜都白莲教起义首领聂杰人后,写下了不怎么样的抒怀感言组诗。诗中,他写道:“因思宿爱民,良心孰无彼。何当有叛乱,虔刘致民絫。”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起义的真正过错在于封建统治的腐朽统治,而不是他所自责的“教化未臻美”。他真是醉的不轻!这是他们的悲哀,也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制度的悲哀!
人民英雄纪念碑(图片来自网络)
如何正确评价白莲教和这些起义军的人物?我认为,评价一个事件,评价一个人物,既要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去分析,又要以是否有利于人民,有利于推动社会进步和发展来衡量。这就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历史观,苟有造物利民,即使是封建统治阶级,也可能有值得肯定的闪光点。因而,不是所有的“造反”都值得推崇,不是所有的“战士”都值得景仰。
什么是英雄?我想,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一段“三个永垂不朽”的文字可以告诉我们答案: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请记住——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的人,才是英雄!披着宗教外衣,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白莲教是不是英雄?特别是那些因为一己之私造成无数宝贵生命陨落的人,又是不是英雄?
曾经有段时间,一些人深受“以阶级斗争为纲”思想的毒害,信奉“造反有理”,不看目的,不看结果和影响,只重过程。认为凡是从封建社会过来的东西,都是“毒草”;凡是动辄与封建搞对立的,就是“香花”。近年来,仍有一些史志工作者,按照陈腐的观点,把白莲教起义军领袖等造反者与辛亥革命、土地革命等英雄同歌颂。我不禁想问一问:真正的人民英雄,在天之灵何安?这些观点和行为,可以休矣!
秉笔直书,方乃成信史;修志问道,欲以启未来。史志工作者的责任,是让民众了解真实的历史,有一个正确的鉴别,在通往民族复兴的道路上,我们才能走的更稳。
当然,我们不歌颂他们,并不代表我们就必须批判他们。
历史是一面镜子,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我们追忆过去的苦难,抚摸曾经的沧桑,只为看看我们今天的生活有多么地幸福美好,我们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14亿中国人,41万长阳人,知道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全文完)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了覃卫、秦尚军等人的支持帮助,并参阅了明建中主编《清嘉庆元年清军剿捕白莲教农民起义宜都首义军史料汇编》,谨向他们表示衷心地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