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振飞:在一些“专家”的眼里,好像只有电影、话剧才是科学的、合理的

 读了十月十八日《解放日报》副刊上式仪同志的《一窝风》,心里颇有感触。的确,这几年来,是有这么一些「风婆」们,他们对于电影和话剧似乎算得上是懂得这么一点点的「专家」,但是对于优美丰富的戏曲却是不承认外行的外行。在他们的眼睛里,好像只有电影、话剧才是科学的合理的;至于广大地方戏曲,则不是封建落后,就是非现实主义,要想活命,就非得按照电影话剧的规格采一个「彻底改革」不可。

戏曲艺术片《游园惊梦》剧照,梅兰芳饰杜丽娘,俞振飞饰柳梦梅

 戴上了这副有色眼镜,不论在台下看戏、台上排戏,—个不顺眼,一点不称心,他们就会祭起自己的「黑风旗」。在这面旗子上,一边写着「现实主义」,一边写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只要他们旗子一脱手,台上台下便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风势所及,老生的胡子被刮到嘴巴下面;武旦的「出手」被抛出九霄云外;武生开打不用锣鼓,威风杀气一吹而光;小丑鼻头不准涂白,居然眉清目秀;至于手、眼、身、法、步,更被吹得歪歪斜斜,不成规格;如此这般,不一而足。

 譬如最近,在苏州举行昆曲会演的时候,我的一个学生和几位同行,特地从汉口赶来看戏。有一次,在看了我的戏以后,一个同行就这样问我的学生:「你先生究竟有没有教过你戏?怎么你在台上一点也不像!」把我的学生问得哑口无言。其实,这个责问,不论是对先生的我还是学生的他,都是天大的冤枉。

 以前,我教他教得并不少,他学我学得也很多;毛病就在后来学「体系」学了点皮毛,便认为这个动作「脱离生活」,那个身段「形式主义」,结果有戏不演,把自己变成了木头。像这种人,据我所知,在一般青年演员中,还大有人在。他们讲起理论来,头头是道,甚至到了台上,心里还在嘀咕什么「主义」什么「体系」,可就是演起戏来笨手笨脚,简直像无锡惠山的大阿福!

程砚秋、俞振飞之《镜辔缘》

 这毛病,你说能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么?当然不能!不看别的,光看二十年前,梅兰芳先生在莫斯科与这位戏剧大师握手言欢的时节,这位老先生可有没有要我们的表演艺术家按照他的「体系」来一个彻底的「改革」?

 看到这儿,也许有人怀疑我在这里反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和「现实主义」。其实,我没有这个用意。

俞振飞晚年便装照(邓伟摄影)

 毋庸讳言,对于高深的戏剧理论,我从来没有好好研究过,所以懂得很少很少。不过理论虽然不懂,舞台经验倒还有一些。就凭自己的一些零碎的经验和体会,我也知道,「主义」也罢,「体系」也罢,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学通了只会刮掉「糟粕」,不会损伤「精华」。过去的问题绝对不在「主义」和「体系」本身。在哪里呢?在于那些「风婆」们太性急了些,当他们自己还刚刚通了这么二分之一窍的时候,就到处指手划脚,兴风作浪;如果他们耐心一些、冷静一些、谦虚一些、郑重一些,在凑满了「一窍」以后,再来发号施令,那末情形就一定会好一些——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被刮得睁不开眼睛,站不稳脚跟,甚至敲掉了饭碗!

(《解放日报》1956年11月1日)

- 历史推荐 -

张古愚:梅兰芳一辈子都演过什么戏?

张聊公:梅兰芳三十生日闻见录

赵燕侠:演《龙凤呈祥》孙尚香所想起的

倪秋萍:“有时候我觉得拉胡琴,与当舞女的情形差不多”

汪曾祺:我来写戏,是想和京剧闹一阵别扭的

余叔岩艺术妄谈:“不必盲目崇拜,也不宜一味死学”

看京剧的印象:“中国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京剧中的海派:“不是在海派中,也不能孕育麒麟童周信芳”

梅兰芳谈花:自种“朝颜”,花是戏剧家最好的朋友

京剧演员的“台风”哪里来?须在远离练功房的地方造就

梅兰芳:演员病不得,我随便讲几桩自己带病上场的故事

剖视京剧《捉放曹》:“陈宫坐定是一个投机失败者”

李少春:“猴戏非我理想中的戏,我所爱的是文武老生”

中国人听中国戏:“有一分聪明,领略一分,十分聪明,领略十分”

程派的咬字:处理字腔的原则,显然是接近老生中余派言派的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