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玫瑰的灵魂拷问:种出好葡萄,还是种出好效益?

王鹏在介绍“阳光玫瑰”的产品标准
王鹏今年光荣退休了。
从1983年河南农业大学毕业算起,他已经在果树科研岗位上奉献了整整37年,没有选择颐养天年,然后壮心不已,去了河南苑林农业开发有限公司旗下的河南中原葡萄研究所继续发挥余热,担负起200余亩“阳光玫瑰”的管理工作。
2009年担任国家葡萄产业技术体系豫东试验站站长,2012年参加南京农业大学举办的“阳光玫瑰”品种观摩会,王鹏就深深地被这个品种迷倒,托了关系,花2万元拿了1000株小苗种在试验站中,最终把这50亩的小园子打造成接待过外国首脑和省部级高官的河南省农业打卡点。
所以,管理“阳光玫瑰”对他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情。
“我们的标准是一亩地2000串,每串40粒,正负3粒,单粒重控制在13克左右……”站在葡萄架下,王鹏激情洋溢地介绍他的产品标准。
我瞄了一下四周,第一年结果树,做得确实比较规范,小穗,果粒椭圆形,符合我对优质“阳光玫瑰”的外观印象。每个果穗上面还盖着一顶白色的“帽子”,我去年在日本时见过这种“帽子”,可以使果穗上下的品质保持一致。
40粒/串的“阳光玫瑰”
“你要走日本的精致化道路?”
“对!我是坚定不移地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把品质放在第一位。”
我心里不由疙瘩了一下。自从去年去了两趟日本之后,我看到日本这种近乎“变态”的精致农业是建立在农协严格保护市场的基础之上。在日本,农业就是个垄断行业,一旦打开国门,日本农业就会被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农业大国冲击得片甲无存。所以,今年8月在上海主持哈玛匠“黑皇”品鉴会时就曾公开质疑过日本模式在国内的可行性。
我不好意思一见面就是一盆凉水,于是先问销售情况。团购为主,礼盒装,一盒3串,一级果168元/盒,二级果120元/盒;给商超的价格是35元/斤,允许品牌露出。
“从现在的反馈情况看,我们今年做成40粒/串是对的,因为我们的品质跟所有其他人的品质都不一样,有香气。”看到自己的产品被认可,王鹏挺高兴的。
王鹏(左3)向大家介绍种植理念
“你有没有考虑过,站在投资者的角度,内心是把效益放在第一位的,光品质好没有用,最后要转化成经济效益的。”我喜欢看电影,有一种电影“叫好不叫座”。我担心这种结局。
“我老板的思路跟我是不谋而合的。我们一起去香港参加亚洲国际果蔬展览会,又一起去日本考察,他坚信好吃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们现在提出的口号是,虽然都是阳光玫瑰,但我们的最好吃。”王鹏激动地说,“我们必须引领市场,不能跟着市场走。”
“你们觉得这里的口感跟豫东试验站的口感有差别吗?”我问随行者,大家都一起从试验站过来。有很多声音,我听得最清晰的是:“感觉要比那个(试验站)香。”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是真实口感还是心理暗示的结果,我自己没尝出显著差异。
“晓峰,”我指名道姓地问道,他年轻,相对单纯,不会那么世故:“假如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哪种种植模式?”
张晓峰和他管理的60粒/串的“阳光玫瑰”
“肯定是种大穗的。”张晓峰笑着说:“消费者喜欢买大穗的,也买得起。”试验站的穗形在60粒左右,粒重差不多,产量差不多是这里的一倍。“但不是说以后还是大穗,到时候肯定有卖不动的时候。”
“我觉得今后80粒/串的大穗最终会卖不动的,甚至是二三元一斤。” 王鹏今年在河南看到很多糖度只有13%~14%、又酸又涩的大穗形的“阳光玫瑰”,“所以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以品质取胜。”
“这里有两个极端,一种是盲目追求产量,另一种就像你一样追求极致的品质,这两种其实都走了极端。”我又提到今年提出的一个观点,“学日本模式容易成为老师,但不容易成为老板。”
追求极致品质和技术的人往往会忽略效益上的最大化。
“你有没有发现日本的‘阳光玫瑰’和我们的‘阳光玫瑰’在口感上的差异?”我忽然想起一个技术问题。
“我们在日本尝了很多有香味的,但我觉得日本的‘阳光玫瑰’还没有我们这个好吃。”王鹏略显得意地说。
沈金跃(右)给客人品尝自己培育的“阳光玫瑰”
答案符合我的预期。我去年8月第二趟从日本回来时,浙江桐乡的沈金跃就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尝到第三颗的时候就尝出来了,日本的“阳光玫瑰”口感清爽,糖度标准是18%以上,而沈金跃的“阳光玫瑰”就像眼前的“阳光玫瑰”,糖度都超过20%,虽然甜香味更浓,但非常容易腻。而在日本,我尝了一整串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分析原因,发现关键在土壤上。日本多采用植物源的有机物,比如木屑;中国多采用动物源的有机肥,比如畜禽粪便。在国内,我也尝过类似日本口感的“阳光玫瑰”,比如“吴小平”和“管家”,他们都是大量采用植物源的有机物(菌渣、沼渣、泥炭)进行改土。
“我觉得真正想把品质做到极致,还得在土壤上下功夫,而不是一味强调留多少粒。”我其实是想提供严格控产之外的解决方案。
“在土壤管理方面我们还专门请志村过来讲了一课,我们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一亩地只上150斤鸽子粪,我们一亩地6方牛粪,结果他觉得不可思议,说我们太浪费了。”王鹏喜欢探讨技术问题。

日本果园土表覆盖厚厚一层的有机物

“关键是他们肥料施得少,品质还比我们好,太气人了。”张晓峰挺不服气地说。
“他们的土壤基础好,是靠几代人的努力才换来这么好的土壤条件,我们想花一二年时间把土壤改良好,很难的。”我解释道,这又涉及到国情的不同,就像我担心的日本模式在中国能够走得通的原因一样。
即便在王鹏的精心管理下,苑林200亩“阳光玫瑰”的一级果率也只达到30%,二季果率达到50%。而被王鹏树为反面典型的、又酸又涩的、亩产5000斤以上的“阳光玫瑰”的批发价也能卖到8~10元/斤。虽然苑林的售价高,但是需要养着15个人的销售团队,细算下来并没有高人一筹的投入产出比。
“你怎么看?”我问陈锦永(中国农业科学院郑州果树研究所研究员),他这几年重点研究“阳光玫瑰”的处理剂问题。
“40粒/串的标准是针对高端消费群体,目前这个市场还是喜欢大穗大粒的消费群体更多一点。我感觉今年这里的果子没有豫东试验站的有竞争力。”陈锦永的用词就比较和缓,说完还特意强调了时效性:“就说今年哦!”
河南中远葡萄研究所的大棚设施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王鹏依然争辩道:“因为我们的销售团队正在一线冲锋陷阵,他们现在给我的反馈信息是没有问题的,把差异化做出来了。”
“这个方向是对的,我就怕步子迈得太大,扯到蛋。”我解释道:“比如大家都是60粒/串以上的,我可以先做50粒/串的,跟别人的差异化也做出来了。但你直接做成40粒/串,把产量降得一大截。像豫东试验站的产量是4000斤/亩,是你的一倍,他们卖40元/斤,你就得卖80元/斤,那压力就大了。”
这个话题在今年7月和胡志艺(雨露空间创始人)一起在云南弥勒时就聊过,今年贾润贵试做了一批40粒/串的“阳光玫瑰”,在权衡“性价比”之后,这位愿意为高品质水果付高价的精品水果零售商最后还是选择了60粒/串的常规产品。对他来说,没有销量就没有价值。
众人在河南中远葡萄研究所合影
“清扬老师的意思是现在做这个为时有点早。”张晓峰已经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但王鹏依然坚持:“现在就是要追求品质,把品牌先闯出来。”
“从单一企业来说,这条路是有可能走通的。但对整个行业来说,这种高标准起码在五年内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大的方向。”我说得越来越直白了:“我们投资农业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效益,不是为了名气。”
“种出好葡萄不如种出好效益。”一直在旁边默默无声的杜小亮概括道。他去年也新种了20亩“阳光玫瑰”。

2020年9月7日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