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痖弦诗歌——《盐》
“二嬷嬷压根儿也没见过退斯陀也夫斯基,春天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天使们就在榆树上歌唱,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没有开花。
盐务大臣的驼队在七百里以外的海湄走着,二嬷嬷的盲瞳里一束海草也没有过,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天使们嬉笑着把雪摇给她。
一九一一年党人们到了武昌,而二嬷嬷却从吊在榆树上的裹脚带上,走进了野狗的呼吸中,秃鹫的翅膀里,且很多声音伤逝在风里,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开了白花。退斯陀也夫斯基压根儿也没见过二嬷嬷。” (痖弦,台湾传奇诗人,1932年生于一个农民家庭,1949年到台湾后,受到戏剧的熏陶,创作时间1953年至1966年。)
几个意象。'二嬷嬷'是苦难的代名词,是血与泪,生与死的控诉者。'退斯陀也夫斯基(一般译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充满了对小人物的同情与悲悯,1849年到1959年他被沙皇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盐矿做苦力,可以说他是悲惨人生的记录者,是苦难历史的书记员。“盐”在诗中反复出现,是人生活的最低需要,是维持生命的最起码需求。“天使”,美好的化身,对苦难的人应持一种怜悯之心,而且应当拯救受苦的人们。“盲瞳”,由于长时间缺盐而眼盲。“裹脚带”,中国古代妇女的象征,封建社会的产物。
“二嬷嬷压根儿也没见过退斯陀也夫斯基”。在中国二嬷嬷没有遇到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的记录员,她所经历的苦难,仅仅是普遍中的一个,没有了对苦难的记录、没有历史,社会也就没有了发展的动力,留住了血与泪、留住了生与死的苦难就是留住了历史,在中国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么作者就将承担起这一重担。本句和诗歌最末一句仿佛形成一个括号,括号内即为痖弦记录发生在近代中国内陆边远地区血与泪的历史。二嬷嬷没见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可以理解为,她的苦难从未得到人们的同情与悲悯。末句可以相应的理解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虽经历、描写过许多苦难,但那些苦难却没有达到二嬷嬷的那种深度。
“春天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天使们就在榆树上歌唱,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没有开花”。对盐泣泪的乞求反映了二嬷嬷的贫穷,一个“只”字,可以说明盐对于二嬷嬷来说如救命稻草,只要有那么小小的一把盐就可以成为生的希望;然而对于她的乞求,天使们却毫不关心,反而快乐的唱着歌,形成一组强烈的反讽:一面是二嬷嬷的无助、绝望地呼救,一面却是拯救人类天使们欢乐的歌唱。不单单是天使的冷漠,甚至连那豌豆花也与她作对,差不多完全没有开花。
“盐务大臣的驼队在七百里以外的海湄走着,二嬷嬷的盲瞳里一束海草也没有过”。采盐大臣们的队伍在七百里之外,然而二嬷嬷的需要可以说是燃眉之急,远水解不了近火,她连一根救命稻草也没有,她所在的地方太偏远,得不到朝廷的恩泽、她的呼喊得不到回应。
“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天使们嬉笑着把雪摇给她”。面对二嬷嬷的呼喊,天使们这次的表现更为过火,她们开始戏弄二嬷嬷,她们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还自得其乐。“雪”的如同盐,所以天使们用血来欺骗二嬷嬷,另一方面用雪的冷显示出了天使们的冷酷无情。
“一九一一年党人们到了武昌,而二嬷嬷却从吊在榆树上的裹脚带上,走进了野狗的呼吸中,秃鹫的翅膀里,”。对于二嬷嬷的呼唤,天上人间都给予了她漠视,甚至嘲笑,生路何在?或许只有革命才能改变这一切。然而革命来了却与她没有任何关系,革命来了她却呆死了,说明革命也未能给她的生活带来改变。她吊死自己的东西竟然是那裹脚带,革命的目的是要推翻封建统治,裹脚带是需要革命党人“革命”的,她的死是对革命的讽刺:革命来得太晚,来之前她们已经“穷”死了,何况革命未深入农村,没有得到解放的人们,如同二嬷嬷,就只有自己解放了自己——死,更可悲的是死后尸骨无存,为何没有收尸之人,或许在边缘的农村,已没有几个“活口”!
“且很多声音伤逝在风里,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开了白花。退斯陀也夫斯基压根儿也没见过二嬷嬷。”。这次的呼叫,是二嬷嬷灵魂的呼叫,令人毛骨悚然。讽刺的是,她活着的时候,豌豆们全都不开花,当她没有了生命之时,它们却竞相开放,难道是在庆祝吗,不忍这么理解,就当它们对二嬷嬷的吊唁!
诗歌虽然短小,但却在字里行间描写出了农民的苦难,以朴素的字眼控诉了那一段血泪史,让人潸然泪下,在强烈的反讽情境中,叙述了二嬷嬷的深重苦难,她的苦难得不到天、地、官府和革命的同情及拯救,最后上吊自杀,暴尸荒野,最后尸骨无存,讽刺了戴着假面具的伪善者、社会的不公平以及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记录了一段不可忘怀的内陆农村血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