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261：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读《风雅俳句：正是麦秋时》

文/望月听雪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绿意盎然的“莲叶何田田”转眼成为了满池枯叶。落叶遍地，一阵风来，满城纷纷扬扬的萧飒肃穆。秋天，万物凋零的季节，由景及人，想到亲友离散，年华消逝，不由得感慨伤怀。“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胡须吹西风，谁子叹暮秋？”“此句题为《忆老杜》，瑟瑟秋风吹胡须，感叹暮秋的自然是那个杜甫，同时还有仰慕他的松尾芭蕉。杜甫在《白帝城最高楼》感叹：'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抒发他对世事和人生的感慨悲叹之情。这首俳句直接模仿杜诗，对着凄凉的暮秋发问”，所谓心有灵犀，跨越千年，亦可以通达豁然，一样“自古逢秋悲寂寥”的苍茫悲壮。“创作手法上也是沿用汉诗的倒置法，杜甫有'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所以芭蕉此句亦不按正常语序叙述'西风拂胡须’，而是说'须吹风’。”“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照朝班。”“瞿唐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杜甫的《秋兴八首》，一览无余的无限风光，一腔悲从中来的秋思情怀。“芭蕉在《虚栗·跋》中明确指出：'《虚栗》一书，其味有四。李杜尝心酒，寒山啜法粥。因而其句见遥闻远。寂与风雅之不为寻常者，乃寻西行之山家，他人不拾之虚栗也。’李白、杜甫的诗心，寒山的佛境，西行的空寂，白居易的通俗正是他追求的目标。”

“芭蕉的作品大量运用中国典故，使用汉语词汇，套用汉诗意境。'世人纷纷赏花去，浊酒淡饭我独啖’的题目直接摘取白居易《江南谪居十韵》中的'忧方知酒圣，贫始觉钱神’。”

“枯枝栖寒鸦，晚秋日暮斜。”“晚秋傍晚，夕阳西斜，乌鸦栖止在树叶落尽的枯枝上。”一片“深秋岑寂暮色”之中，“表现了芭蕉闲寂枯淡的风格，显示出脱离谈林派、自树一帜的倾向。”枯树、寒鸦、晚秋，日暮西山，如此熟悉，自然会忆起中国'寒鸦枯木’的凄清与晚秋日暮的悲凉。“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天迥孤帆隐约归，茫茫残照欲沉西。寒鸦散乱知多少，飞向江头一树栖。”“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天涯羁旅，孤独思乡之情油然而发，在这落叶纷纷的秋色里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姨舍山头秋，倘见孤泣老媪影，唯将月为友。”“姨舍山的出名不在于其巍峨壮美的山岭，而是因为流传古今的令人心酸的传说。《大和物语》记述了这样的民间故事：一男子自幼由伯母抚养成人，其妻因憎恨婆婆年老，唆使他抛弃其伯母。夫听其言，骗伯母至深山，将其扔在山里。离开时见明月照耀山间，良心发现，深感愧疚，吟咏'更级姨舍山，皓月照其间，望月慰我心，我心似熬煎’的和歌，将伯母背回。”“眺望姨舍山，中秋之夜，明月朗照。我的眼前却浮现出古代那个老母亲独自在山上哭泣的悲戚凄凉的影像，唯有将这一轮明月视为自己的朋友。”故事的结局似乎并不那么悲惨，然而个中过程仍然令人悲从中来、感怀心殇。

以月为友，自然会想起那阙《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同样的孤独邀月，却豪气干云，朗月乾坤之下，翩然起舞的身影，一派“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嗟叹，诗情由悲歌转为狂放不羁，“欲与天公试比高，与月同销万古愁”么？

“马背蒙眬眠，惊醒晓梦残。淡月衔远山，家家起茶烟。”“芭蕉在《野曝纪行》中写：月色朦胧，山麓昏暗，马上垂鞭，行数里未闻鸡鸣，如杜牧《早行》之残梦。竞至小夜中山，突忽惊异。”确乎一如《早行》之翻版了，“垂鞭信马行，数里未鸡鸣。林下带残梦，叶飞时忽惊。霜凝孤鹤迥，月晓远山横。童仆休辞险，时平路复平。”中国古诗之韵扑面而来，可以想见俳句作者受一衣带水邻邦的古风影响至深至纯。

“芭蕉喜欢旅行，视人生为旅途，艰苦跋涉的同时，把自己融入大自然里，憧憬人与物化的世界，从大自然中追求俳谐的终极境界，以'句不整饬舌千转’的顽强意志为提高俳谐精神在'荒野’里苦苦地探索、寻觅，刻苦磨砺，呕心沥血。但对他来说，这种走向死亡终点的人生之旅也就充满苦恼悲哀。人不仅在活的时候走完一生，死后还要继续旅行，这就是所谓的'死后之旅’。”

因此，纵观芭蕉秋思之俳句，有“秋霜白发，思母之情悲不自胜”，有“天涯孤客，羁旅思乡”，有遥想哀叹当年老将“壮怀激烈、喋血捐躯的沙场，如今只是芳草萋萋、秋蛩悲泣的废墟。”诸多思绪，于其汲汲前行的旅途中，化为迟暮之时的一句“此道无人行，不觉秋已暮”，用生命之旅写尽了秋之哀婉。而纳兰容若的那首《浣溪沙》，将生离死别的悼念刻进了骨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然而，其实秋天亦是收获的季节、团圆的季节，远山苍翠、林疏叶红、水天一色、双鸥翱翔之景，无比绚烂，满眼秋色浓郁。“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解与诗人意同。辞柯霜叶，飞来就我题红。”“万顷沧江万顷秋，镜天飞雪一双鸥。”

“一人迎面花野来，我亦染香花野去。”“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信手拈来无意句，天生韵味入千家。”“一霎秋风惊画扇。艳粉娇红，尚拆荷花面。草际露垂虫响遍。珠帘不下留归燕。扫掠亭台开小院。四坐清欢，莫放金杯浅。龟鹤命长松寿远。阳春一曲情千万。”“荻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碧烟中，明月下，小艇垂纶初罢。水为乡，篷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挂。”一派和乐融融之景，醉在其中，“静夜里，清风吹拂着秋天的荻花，宛如屏上的山水画。”

“垂钓虾虎鱼，水村山郭酒旗风。”“此句直接套用杜牧《江南春》中'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的诗句，用'钓吓虎’的季语把原诗的'春意’改为秋兴的乐趣。正冈子规取《诗经》中'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句意，创作俳句'蓁蓁桃叶嫩，娶君为家室’。把王维的'雨中春树万人家’译成俳句'春雨树绿十万家’。”

       “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中，隐映竹篱茅舍。”这才是我们喜爱的秋天，一幅气韵生动的秋夜朗月净沙、天高野旷的画卷徐徐展开，待得暮秋已过，步入如雪的冬日。坐拥四季轮回之风物，看尽花开花落之时节，踏春夏秋冬之景，万物皆然，“天下江山，无如甘露，多景楼前。有谪仙公子，依山傍水，结茅筑圃，花竹森然。四季风光，一生乐事，真个壶中别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