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谋只在功利境界，规则才是天地境界

这些年博弈论非常流行，很多人聊到政治经济军事等话题时言必称博弈，似乎博弈论代表了智慧和财富。在一个功利主义盛行的经济蓬勃发展的社会，人们对策略和手段的关注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大部分人所理解的博弈论停留在计谋这个层面。中国历史最不缺的就是足智多谋之士和多如牛毛的智谋典故，战国时期的合纵连横，三国时代诸葛亮与司马懿的斗智斗勇，明朝谋臣刘伯温的运筹帷幄等等等等，世界上任何其他民族都难以望其项背。

可计谋大国未必就是战略强国。

我们瞥一眼宋朝的历史就会对这个结论心领神会，大宋人才济济，居然犯了两次战略错误：北宋不联辽而联金，南宋不联金而联蒙，结果两度灭国。

博弈论是研究个体或团队之间在特定条件制约下的对局中利用相关方的策略而实施对应策略的学科，乍一看定义我们可能会说这不就是计谋嘛，其实不尽然。博弈论研究有两个严格的假设，一是理性假设，一是共同知识假设。

理性假设是说参与博弈的各方都是自利的，都有自己的偏好，而且偏好具有完备性和传递性。共同知识是指所有参与者在无穷递归意义上均知悉事实，如A,B两人参与博弈，A与B都是理性并熟知规则的，A知道B是理性和熟知规则的，B也知道A是理性和熟知规则的，A知道B知道A是理性和熟知规则的，B也知道A知道B是理性和熟知规则的……循环往复无限递归。

博弈论是一种阳谋，得出的策略是一种相对稳定和可重复的宏观的规则，而不是一种计上心来的抖机灵，其目的是寻求一种各方都可以接受的均衡状态。

而计谋与博弈论恰好相反，是利用对方的不够理性不够聪明和信息的不对称，是一种零和游戏。计谋往往是阴谋，所以不具重复操作性。田忌用下马对上马，上马对中马，中马对下马的计策与齐威王赛马，其谋略之高令人拍案叫绝，可惜只能玩一次，一旦齐威王知悉对方的策略就玩不下去了。同样的道理，诸葛亮绝对不敢把空城计玩第二次。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烟草市场基本饱和了，而且吸烟对健康的危害也遂渐明了。为了限制烟草对民众的危害，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于1967年发布了一条规定，电视台每播出一条香烟广告，就必须同时播出一条吸烟有害健康的公益广告。

当时的烟草行业只剩下生产万宝路牌的菲利普莫里斯公司，生产骆驼牌的雷诺兹公司和其它两家公司。从博弈论的角度，每家公司都会选择打广告，否则自己的市场占有率就会下降。

烟草是一个泾渭分明的刚需市场，市场蛋糕就那么大，打广告并不能做大蛋糕，相反可能更加激起公众对烟草危害的关注。

1970年，美国国会通过一条法律，禁止一切香烟广告。大家都不打广告，市场份额没变，但由于省下了广告费用，每家公司的利润都提升了30%。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年花钱运作国会议员提交禁止香烟广告的议案并投票通过该法案的幕后操手正是四家烟草公司。

这个例子向我们阐明了一个道理：博弈的最高境界其实是通过规则来超越博弈，达到多赢的局面。

我们再来看一个生活中的例子。假设两人合租一个二居室，租金为1000元。主卧面积大一点而且带独立卫生间，次卧不带卫生间且小一点，如何分配房间和分摊租金是一个很头痛的问题。现在假设两个人不存在情感上的谦让和道德上的偏好，两个理性的成年人从自利的角度都希望住得舒服和分担更少的租金。

如果我们用计谋的思路去设计对方，即使一时得逞，不公平的阴影将一直伴随着两人，猜忌和矛盾将会成为将来的主旋律。或者我们简单粗暴地用抓阄的方法来处理，吃亏的一方虽然暂时只好接受，但心理的不快情绪会随着时间而发酵。

我们现在用博弈论的思维来这样制订规则：两人在不沟通的情况下竞价，并各自将租金方案写在纸上，每个房间由出价高者得，最终的租金等于两人出价的平均值。

假设A想住主卧，他志在必得，出价800元，那么他的方案就是主卧800次卧200，B经济没那么好，想花少点钱住次卧，为了竞得次卧，他出价400元，那么他的方案是主卧600次卧400。很显然A如愿竞得主卧，实际租金为700元，比他的出价还低100元，B也得偿所愿，而且实际租金为300元，比他的出价也低100元。

两人皆大欢喜。即使两人都想竞得主卧或者都想竞得次卧，没有如愿的一方至少对租金会很满意。规则令到双方都成为赢家，这就是博弈的最高境界。

战国时期的墨家就悟到了这个境界，他们试图超越计谋，用规则去化解博弈诸方的矛盾。诸侯林立战火纷飞的环境成就了很多谋臣和勇士，而墨家的弟子却无视世间的功名利碌，怀着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自我牺牲精神，冒死穿梭列国，宣扬他们的兼爱非攻思想。虽然效果不尽如人意，但墨家的这种浪漫主义精神和珍视世间规则的天地境界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因为有了墨家，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争斗、计谋和功利，还有大爱、规则和浪漫的天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