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拼图之四:夭折的私奔》

这篇里的"我"我认为是虚构的,因为我写它的时候自己都后怕,在三十个小时的行程中与新结识的女子谈婚论嫁并准备告别女友和25年的人生历史,决定把自己推倒重来,看着镜子里的我咋看咋不像。

那是90年代初,我供职于一家煤化工企业,厂长乱点鸳鸯谱,将我这个文科生发往包钢短训后,与厂里一个老头和从包钢请的两个老头一起奔赴山东某市出差验货,我的背包里除了油标卡尺、螺旋测微器等外,还装着一副扑克。因为我预感到与三名60岁以上的老头出差,那是苦闷的,不说别的,单单他们略带狡黠、看透人生的目光就能淹死人,扑克是用来玩一种最简单的算命游戏用的。

要到达我们去的城市最好的路线是乘坐包头始发终点上海的到车,始发站会有座号,中途从德州换车,两天就可以到目的地。

落座时,我们被匹配的是三人一组对座的位置,除了我们四个,另两个位置上来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年轻姑娘,我俩靠过道对坐。从面相上看二人是南方人无疑,因为四年大学,门口修鞋的都是浙江师傅,我熟悉南方人的气息。

姑娘正青春,很快我将会知道她小我四岁,很快我将知道她用管子的姓,很快我也会知道她是教徒而且名字与教有相通的气息,很快我会知道她是种茶女,家里有一大片竹山…但一开始,我并没有怎么多看她,没有答理她。

火车在土默特平原上呼哧呼哧,果然三个老头很没情趣,连异地老太太看都不看,相继睡去,品相难看,诞水下流。倒是那个老太太,始终微笑着。很奇怪,她们的老,不以皱纹为标的。

我百无聊赖,随便想一个主题进行占卜,记得正在占卜能否在呼市车站遇上一个熟人时,一个南方甜糯声音怯怯问:你会算命?

我哪里知道天意?如果知道,我首先要照顾好自己。可是,恶作剧加上那点天生的爱好让我回了一句:是,什么都算。

我收整所有的牌,捻匀,伸过去:随便一张就行。

她选了很久,终于抽出一张,我其实根本没看也没过脑,脱口而出:你要喝酒,而且是让你哭的酒。

后来我反复想,是语法促进了我们的关系,而且这一递进关系的词应该是触媒。

我言毕则继续占卜,因为过了哈素海,马上到应验之地,必须抓紧。缓缓渐强的饮泣声把我吸引,它是那种你没准备的时候吸溜一声,刑忘记又吸溜一下的节奏-要命的节奏!

我不得不从紧张占卜中抬起头,目光正准备升起询或责,她先说了:你是*派来的。

这时她的泪水正长短不一流下来,旁边的老太太却依然的微笑。

她是我妈妈!

管这样说。

我依然手抓着牌,这时我有北方的保守。

她抓我回去结婚,我是逃出来的。

我稍歪了一下头,以示听见了。

我哥在包头。

她又说。

逻辑上很美好。

她逼我回去喝哭的酒。

她说,这中间的断续无规律,我起了怜心,我看了一眼她妈妈。

她听不懂普通话。

管说。

靠!难怪老太太一直笑,原来以为从包头抓回女儿任务就完成了。

列车不知怎么已经过了丰镇,热浪从窗外进来抓我的脸,我用汗回复它们。扑克牌被我装进盒子里,我起身向两节车厢连接处走去,那里声音很大,但对一列火车来说,具备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条件。

不一会儿,管过来了,站在那里,我的目光直视她的脸,她颓了一下,我正好平视她。

我不知道我告诉了她什么,但是她嵊州的一切我记得清楚,就如前所说,如她所认为那样,陌生邂逅的超自然遭遇被时间和空间迅速压缩,平时需要漫长铺垫的环节我们在两节车厢连接处迅速完成。

当然,售货车上的酒也在快速减少,我需要雪鹿牌壮胆。

她手指上的肉很多,要冒出来那样。在右手食指中指中间有痂,她说山上的刀把很粗。她有很好的肱二头肌,被一层滑滑的脂肪隔离,她说从小上山采茶、斫竹…她唇缘很凉,她说是从小血脉不足。

张家口已经过去,遥见有些夸张绿色的燕山心脉。她说*将我赐予她,我将作何感想?

源源不断的雪鹿(一种啤酒)穿过我的肉体,我的意识不再命名、不再有属性和痕迹,只属于南方陌生地的一个姑娘,从此再无以前的我,一个新我在嵊州的茶山竹林…

我有再生的不可遏止的冲动,于是,在詹天佑铜像下,我们已经情深深,恰巧那天,青龙轿雨濛濛。

到过北京,仿佛一本书从理论篇进入了实务篇,我们要商议具体问题了,有很多,包括如何让一直笑的老太太一直笑、包括她要不要见婆婆一一一一这些乱事违反我重生和再造自己的快感,我开始不安、纠结。

我迷恋管的陌生、丰腴如迷恋一块纸糖,但她要剥开我,也要慢慢融化我,我心升凉意。天津一过,德州不远,喇叭里已经开始散放扒鸡的香味儿,我必须决定补票到上海还是和三个老头在德州换车。

她,管的眼中也期待着。这会儿由于人少,我们已经换到斜对面的两人座,面对面。

扒鸡香味浓郁起来,我向推车一口气买了六瓶啤酒,告诉她,就是管,我连续喝光这六瓶就会决定行程。

我在德州下车了,居然,我们像一切庸俗的画面中展现的那样,隔窗我拉着她的手直至火车启动。

她的妈妈居然仍在笑,这是我过了不惑之年仍不解之处。

这一别即永别,十余年后我操持杂志,曾用笔名写过一篇找她的文章,文中用了她的真名,期望她能看到,而那时杂志发行对象比亲戚还少,终无痕迹。

对了,她的姓我并不喜欢,感觉有些硬,但她名字里有个字,我百分之百膜拜。

这个字是:兰!

(20190511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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