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

入夏,早四五点刻钟起来,阳光透透薄薄,有一抹金黄色从东边升起,一席微风吹动着窗帘,也吹醒了睡不着的人们。

早起的日子是安静的,是一座城市刚刚惊蛰的模样,天蒙蒙亮,耳边尽是楼下树梢上喜鹊的叫声,穿衣下楼,熟悉的街道,起初寥寥无人,地面微微的潮湿,走一会儿,就看见散步的老人,拉着手拉车去集市的中年人,再过一会儿,也会偶有跑着步呼啸而过的年轻人。

集市就在隔着的一条街上,三岔路口的摊位,从头起始终是卖报的奶奶,然后是做玉米饼的夫妻,挨着的是售五谷杂粮的一家,总是丰盛的把所有的豆子都排的整整齐齐。

那女人从来这里,从来没什么烦恼似的喜笑颜开,母亲和我总爱买她家的赤小豆煮粥。

集市上的瓜果梨桃,生鲜蔬菜自五点多摆的越来越多,亦是一字排开。走近了人声也鼎沸了起来,刚下的樱桃,大地豆角,海南的番薯,现场猪肉灌肠,切块大豆腐,丹东蚬子肉,吆喝声中男女老少,各显百态,还有的带着眉飞色舞的神色。

一靠近,一打眼,就立刻说上一句:

“就这些了,一收五块…”

“我这都是吐好沙子的,回去就能吃…”

口蘑,便宜嘞...

活鱼在大方池里弹跳,阳光洒在芒果上泛着好看的色泽,熙熙攘攘的人流,碧绿红艳相间,鸡犬相闻,辛劳而喜悦…

只见那些抱着、牵着狗儿的妇人停住,弯下腰低下头,撑开塑料袋拾掇起来…

/带露水的新鲜荔枝

六点多的面食店蒸笼旁围在一堆人,远看像如临仙境似的,此时,这个时辰胖嫂从对面走近了来,她始终带着茶色墨镜,脸圆的也似馒头,头发灰黑卷在后面,一身藏蓝色长裙。

拎着几只装蔬菜水果的袋子,气喘嘘嘘的。

点点头,“来了,恩。“小跟鞋踢踢踏踏的,带着旧时威仪的模样。

她始终都是一个人,在这附近的老房子里住着,脸色黯青略黄,生着十多种病也不见好,每年秋都要在社区诊所打一段时间的营养药通血管,我们也是在前年输液的时候认识的。

说是认识,也是照面。

那时,只记得诊室里声音最大的是她,噼里啪啦的似火,家常里外的问,“你这是什么药,治什么病的?“让身旁的小媳妇脸一阵红一阵白。

一次,早上去隔街老店吃一碗豆腐脑,隔着几张桌背过去吃的正香,只听见熟悉的嗓音飘入空中传到耳朵里,“我才不给他买呢,凭啥给他还贷款,我多累啊。”

回过头看,果真是胖嫂在和老板搭话,儿子结婚要贷款买房子,没齐首付正和她要呢。

“那就退,我不管。”

只见她依旧带着墨镜,右手捧着钢勺舀一口豆腐脑送到嘴边,腮边的肉微微颤动。

“那你儿子怎么说?”老板有些好信的盯着她。

“逼崽子,不看看谁把他养大的,我容易吗,他爸死多少年了,我一身病不是钱?”

“那你不还有一套房子?”

“哪有,还是现在住的,我有钱也不给他,留着…”

店里吃豆腐脑的人,静静的各自低着头,咬着饼,或闲谈。

/手工红豆芋圆糖水

胖嫂在旁嘤嘤的含含糊糊的絮叨起来,耳上的坠子闪烁着,那该是二十年前的什物,她也有好看的手提包,手镯子,就是置身不合时宜的场合,总不能逛市场时戴出来。

吃了几大口,大概不高兴,拎着东西抬起腿没招呼就走了。

“据说,胖嫂儿子上了班早搬出去住了,也不很孝顺,两个人见面没什么好说,一张嘴,不是房子,就是钱。”

或者有时也不多是,“也看不惯那儿媳妇,总之没什么事让她顺意的…”

等胖嫂离开,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闲聊。

“呵,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我可见过她以前骂那口子像三孙子似的,可硬着呢谁不听她的?“

“那她没再找?”

“能找到也算…”

“一个人也挺不容易。”

“谁找一个拉帮套的,要啥没啥…”

“她那么厉害,她儿子倒像个面瓜… ”

说罢,两个人也笑了,仿佛畅快无比起来。

/最爱的蟹黄包子

九十年代,胖嫂的丈夫也算是挖到一桶金的人,那时候搞长途运输,房子很早就买了,只是常年跑外辛劳,或是个其他什么缘故,早早的去了,留下一个儿子,母子相依为命。

起初胖嫂不干什么就在家做家庭主妇的,却偏偏生的一幅男人嗓门、风风火火的性情,丈夫走了,后来不得已东一家西一家的打零工维持生计。

大概是性子急,性子糙,这些年一个人磨的浑身是病,在集市上每当我遇见她时,她常常哎呀的叹一口气舒坦舒坦,嘴角很难见到笑容。

大概又一年的秋,亦在集市,她拎着六个冒热气的干肠馅儿包子,一边站在台阶上打电话,“那可不行,你过来,我带你到几个铺子看看,做买卖还得听我的…”

她忽而面色容光了些,见了我与母亲打了招呼,“去早市啊。”然后又像想起什么回过神来,举着包子,“哎?那家干肠包子可好吃了。”

母亲点了点头,寒暄几句,临走见我们俩挽着,她摆出羡慕的神色细碎道,“养儿有啥用呀?”这一句又是叫人不禁寒颤,却也使劲的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

从那边搬回来住,一个人去老集市,又遇见了她的身影,肥胖而浑圆,踉踉跄跄的一个人在集市的热闹中走来走去,嫣然一个被时光遗弃的老妇人,沉浸在一个人的自我陶醉的世界里。

她却是又胖了,走的也越来越慢了,竟有些恍惚。

集市还是一切如常的热闹,路过卖五谷杂粮的店门口,取了往常的报纸,称一斤薏米,一斤红豆,那女人笑着说,“来啦。”

嗯,微信转账,我道,仔细瞧了一下她的名字,转账给“糊涂真好。”

嗯,糊涂真好,我定了定神,望着这市井的凡尘烟火,也对了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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