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万成交的“文徵明”是赝品？
文徵明于花鸟、山水、人物兼善皆精，尤以山水画成就最高。由于师从沈周的缘故，文与沈多有近似之处，不过，沈周素以“粗”画着称于世，文徵明则以“细”画最具特色。比如故宫博物院所藏文徵明《绿荫清话图》，就是他细笔山水画的代表性作品。纵观过去数十年的拍卖市场中，出现过不少所谓“文徵明”的书画作品，其中约10年前成交的这件文徵明《松下对弈图》颇为可疑。
文徵明（款）《松下对弈图》
《松下对弈图》立轴， 水墨纸本。款识：徵明。钤印：文徵明印（白文）、衡山（朱文）。还钤有数枚鉴藏印：“志权鉴定”（半朱文半白文）、“在处有神物护持”（朱文）、“得者须爱护”（朱文）、“郭志权宛楼藏”（朱文）、“秦川张蓉镜鉴定真迹”（朱文）、“蓉镜珍藏”（朱文）。录文：“地僻山深可避贤，苍松郁郁锁寒烟。棋枰最是消闲事，一局输赢日似年。”
此作于为2007年成交拍品，以436.8万元拍出。
在笔者看来，这件《松下对弈图》并非文徵明之作，而且是一件仿技低劣的赝品。从伪作的笔墨习性来分析，其作伪的上限时间当在民国，因为该图的气息尚不到清代。断伪原因，我们则可以从以下几方面加以分析——
人物的画法
《松下对弈图》局部
首先，《松下对弈图》的人物造型和线条勾勒，与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文徵明《深翠轩图》中的人物是迥然有异的，其人物的发巾束法与文徵明绘画习见的造型不同。文徵明所画人物脸形的特征一般是长而略圆，几乎不作长方脸形，衣褶的线条勾勒比较简练，不见繁缛的游丝描。如此，可察《松下对弈图》的人物造型技法是不合文徵明的基本风格的。
文徵明 《深翠轩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文徵明 《深翠轩图》人物
文徵明《惠山茶会图》局部 1518年作
文徵明《绝壑高闲图》局部 1518年作
文徵明《绿荫清话图》局部
文徵明《万壑争流图》局部
此外，《松下对弈图》的人物表情也不合“对弈”的情景，下棋的人都知道，那个执棋落子的老者，其眼神应该是对着对手，而不是心不在焉地翻眼对天。尤其是那一纸棋盘格子的拙劣线条，如果比之《深翠轩图》中那规整严密的篱笆画法，完全可以判定是出自两人之手。
树木的画法
《松下对弈图》局部
《松下对弈图》的树木画法也是不得要领的。以松树为例，主干的勾勒线条显得极为轻薄和油滑，而鱼鳞皴的勾勒笔触方向与文徵明手法不合，因而松树干缺乏苍劲的结构感。那缭绕在松树干上的藤蔓，非但勾勒不得其法，且其线质也极为草率和油滑。梧桐树的主干勾勒也是轻薄和油滑，梧桐树干横纹的皴擦以及树干结疤的勾勒不是依据树干的结构来进行的，因而显得琐碎和小气。树叶的勾勒杂乱，叶子与叶子之间的组合也没有层次感，渲染的墨相死结。
局部的两棵点叶树的画法最露马脚，其中一棵是文徵明最典型的干笔胡椒点树，因作伪者根本没有掌握如何画干笔胡椒点的技法（撮三聚五的组合），使得该树散失胡椒点茂密中见空疏的意蕴；而另一棵介字点树，其画法也是不得要领，用笔小气、拘谨，笔既提不起来，又压不下去，且又缺乏疏密轻重、浓淡干湿的微妙变化，树木的精神也就散失殆尽了。
山石的画法
《松下对弈图》中的山石
《松下对弈图》的山石画法，其笔触习性绝然不合文徵明的风格特征。我们知道，文徵明的山水画艺术恪守的是“画法以意匠经营为主，然必气韵生动为妙，意匠易及而气韵别有三昧”“莫把荆关论画法，文章胸次有江山”——亦即“意匠”“气韵”“胸次”这一画学最高境界。在具体创作中，对现实细节的真实再现和津津玩味，正可看作是文徵明不屑狭隘文人画所标榜的“不求形似”“逸笔草草”的创作理念，恪守严谨、工细、典雅的审美追求，从而成就了他结构复杂、场面宏大、设色古雅、淳厚劲健、生拙明快、儒雅恬淡的艺术风范。其一生的艺术创作，构图、用笔、设色，无不以工致、精到为旨归。对这一特性，明·黄佐《泰泉集·将士佐朗翰林院待诏衡山文公墓志》卷45中有较为客观的记述：“盖公（文徵明）于书画虽小事，未尝苟且。或答人简札，少不当意，必再三易之不厌，故愈老而愈益精妙，有细若毫发者。或劝其草次应酬，曰'吾以此自娱，非为人也。闲则为之，忙则已之，孰能强予耶？’”明吴升称其“笔法如屈铁盘丝，如倪迂所云，力能扛鼎者，非仇英辈可得梦见也”。又，明何乔评云：“沈周博学善画，徵明师之，得其仿佛，盖以神采，更出周上。人称兼有赵孟頫、倪瓒、黄公望之体。”（《名山藏》）再，明吴宽题其《关山积雪图》云：“文徵仲书画为当代宗臣，用笔设色，错综古人，闲逸清俊，纤细奇绝，一洗丹青谬习。”凡此，足见文徵明笔下功夫的超绝。
所谓力能扛鼎，指的是文徵明的山水画山石勾勒，主要得力于赵孟頫、倪云林，渴笔运行，疾涩有度，线质特征极其沉厚。加之中锋侧锋互用，干湿并施，笔触或虚或实，枯而不燥，故而呈现出一种闲逸清俊、纤细奇绝的笔墨韵致。
文徵明《桃园问津图》局部 1554年作
文徵明《桃园问津图》局部
而《松下对弈图》的山石则不然，盖因作伪者笔下功夫太过欠缺，线条的勾勒其笔沉不下去，行笔不稳，笔毫送不到底；皴擦更是了无笔法。而于山石上打的苔点，全是浮在不该打点的地方，而且也无章法、轻重、疏密、大小之分。整幅画面所显现的恰恰是“闲逸清俊，纤细奇绝”的反面，一派空、乱、油、薄、脏、浊的毛病。特别是主峰上的坡面的设置，要知道，古人在高山上开凿坡面，其目的是有利于人们上山干活或观景。而该图主峰上的有些坡面却过于向下倾斜，既显得突兀，也显得超乎寻常的险峻，别说是人难以立足或行走于上，恐怕就连雄鹰也不会在上面落足的。比《桃园问津图》，可以说简直是莫名其妙。
款识的书法
《松下对弈图》款识
《松下对弈图》的款识书写，可谓拙劣至极，无需论及其笔触，即便是最基本的形似也不能近。本文不想就《松下对弈图》款识的每一个字作具体辨析，但为了便于读者直观比较，我特从文徵明其他真迹款识中捡出若干款识中的字做成附图，并附上文徵明“徵明”“文徵明印”“衡山”署款、钤印真迹样式于后，孰真孰伪，信是一目了然。
文徵明真迹字样
”署款及“文徵明印”“衡山”真迹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