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农妹酒”杯全国微型小说大赛获奖作品：《 冬 夜 》

冬 夜

　　

李德霞

　　我爹跨进屋门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在西山背后。

　　我娘端来晚饭，是高粱面糊糊玉米面窝头。我爹胡乱扒拉几口，便躺在了炕上。开了五天三干会，又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我爹有点儿困。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刚吃过晚饭，天便黑透了。

　　我娘刷了碗，收拾好屋子，脱鞋上了炕，挨着我爹躺下来。

　　炕桌上，如豆的油灯，一闪一闪地亮。

　　我娘侧脸看着我爹说：“他爹，跟你说个事。”

　　我爹正在抽旱烟，抽得滋滋啦啦地响。我爹停下烟袋锅说：“啥事？你说。”

　　“明天一早，我想回趟娘家。要过年了，我去给小二的姥爷打扫打扫屋子，拆洗拆洗被褥。几个月了，都不知脏成啥样了。以前，我娘在，这些事不用我操心，可我娘走了，三个嫂子都不管。小二的姥爷都快八十的人了，腿脚又不好……”我娘说着，要哭的样子。

　　我爹腾出一只手，拍拍我娘的肩头：“去吧去吧。这些活儿，该你这个当闺女的来做。”

　　我娘把身子往我爹那边再靠靠：“我也不多走，就两三天。”

　　我爹回：“嗯，两三天。”

　　“儿子小二每天偷偷去坝里滑冰车，听说今年的冰冻得不结实，你要管着点。”

　　“嗯，管着点。”

　　“院里的鸡呀鸭呀狗呀，也要按时喂。”

　　“嗯，按时喂。”

　　“小二的爷爷这几天有点上火，你得给他多喝水。”

　　“嗯，多喝水。”

　　“还有，一天至少要帮着翻十次身，屋里热，可别长了褥疮。”

　　我爹不抽旱烟了，把烟袋锅在炕沿上一磕，坐了起来。我爹看着我娘说：“翻十次身？”

　　我娘点点头：“嗯，至少十次。”

　　我爹是村里的支书，忙。我爷爷瘫了快一年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娘在侍候。

　　我爹复又躺下，两眼瞅着黑乎乎的屋顶：“还有吗？”

　　我娘细细地想，轻轻地说：“猪栏里那头半大猪这几天病了，不爱吃食。我从张兽医那里买了药回来，你拌食时掺在里面。还有，食要稀要细。”

　　“嗯，要稀要细。”

　　我娘又说：“还有……”

　　“还有啥？”

　　我娘拍拍脑门，突然嘎嘎地笑了：“我这不就是走个两三天吗？好像再也不回来似的。你困了吧？不说了，咱睡吧。”

　　“嗯，睡吧。”

　　我娘撑起身，噗，一口气吹灭了煤油灯。

　　很快，屋子里响起我爹的呼噜声，呼噜噜，呼噜噜，拉锯似的……

　　鸡叫过三遍，东方亮起鱼肚白时，我娘醒了。一摸枕边，我爹不在。

　　咦？人呢？

　　我娘下了地，推开屋门，就见院门大开，门口，拴着一辆毛驴车。

　　我爹从下房抱来一捆麦草，正弯腰撅腚往毛驴车斗子上铺。

　　我娘下了台阶，几步走到我爹的跟前说：“他爹，干啥呀这是？”

　　我爹一边铺着麦草一边说：“我去趟后沟，把小二的姥爷接过来。你两头跑，总归不是个事儿。”

　　我娘一愣，拧着眉头说：“可咱家，不是有小二他爷爷吗？”

　　我爹呵呵一笑说：“反正，一个是侍候，两个也是侍候。俩老头做个伴，不是更好？再说，咱俩一人一个，这样也公平嘛。”

　　我娘哽咽：“他爹……”

　　我爹返身进屋，抱一床棉被，放在铺好的麦草上。我爹坐在车辕上，一抖缰绳，毛驴车轱辘轱辘地走远了。

　　门口的我娘，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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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李德霞，山西省朔州市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迄今已在《读者》《小说界》《意林》《中国铁路文艺》《百花园》《天池小小说》《小说月刊》等刊物发表小小说三百余篇，多篇作品获奖和转载。已出版小小说集《半个月亮爬上来》《雪花那个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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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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