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打架那些事
文人相轻而诉诸武力,在晚清民国就更为风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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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变法之前,由康有为幕后策划、梁启超任总主笔的《时务报》,请来章太炎担任撰述。章太炎为人极狂傲,可以从死掉的学者一直骂到在职的大总统。在时务报馆,康派极强势,自然招来章之反弹,加上双方从学术思想到政治观点均有分歧,遂至开骂。章斥康派为“教匪”,后者则骂章为“陋儒”。骂架升级,竟成打架。康派一群人由梁启超带队到报馆,拳击章太炎。章也不是植物人,立即动手还击。在章太炎《自订年谱》中,只记有打架之事,未说梁启超亲与,也未详述战果。金宏达《太炎先生》则说,梁启超被章太炎狠抽了一个大嘴巴。斗殴事件后,章太炎即离沪赴杭。好汉难敌四手,报仇不晚三年。日后《民报》与《新民丛报》论战,章氏出语极狠,也可部分看作是那次斗殴的回声。
章太炎的弟子黄侃,也是个狠角色,不但继承了乃师之小学,也继承了乃师之怒火。黄与词曲家吴梅都在中央大学中文系任教,一日系里于酒家聚会,席间黄与吴一言不合,遂至激辩。黄侃忽奋臂攘袖,一记黑砂掌袭向吴梅脸蛋。吴急闪,未中,旋回敬一拳。两人于是起身离席,准备在满血状态下PK一场,被同事们拉住。《黄侃日记》“癸酉年五月”条下,有记载此次冲突。后来两人还打过一架,因为在教师休息室抢沙发。当时吴梅端坐沙发小憩,黄侃进来就发飙,对吴梅大吼:“你个瓜娃子凭啥子坐这里?”吴梅答:“凭词曲。”双方就又干起来了,不过都只受了点儿皮肉小伤,不厉害。学者打架多是婆娘架,必杀技是指甲挠、搂抱和拉拉扯扯。此后,教务处便把两人的课错开日子排,以成牛郎织女隔河相望之势,好消减摩擦。
黄侃一生好骂,陈独秀也被他痛骂过多次。不过陈独秀似乎对黄侃颇有雅量,1920年陈在武汉高师演讲时还感叹说:“黄侃学术渊邃,惜不为吾党用!”但不要因此就认为陈独秀脾气好,他也喜欢打架。青年时代,陈独秀与革命党人吴樾争夺刺杀满清五大臣的机会,竟至扭作一团,满地打滚。疲甚,吴问:“舍身一拼与艰难缔造,孰易?”陈答:“自是前者易后者难。”吴对曰:“然则,我为易,留其难以待君。”遂作易水之别(后吴在炸弹行刺中当场殒身)。
陈独秀也是毒舌,据说有次大贬湖北学人,让“骄傲的湖北人”熊十力听后“毛发倒竖”,就此弃武从文,竟成一代新儒家。熊十力早年曾入陆军特别学堂习武,参加过武昌起义,任过军政府参谋,因此在文心之外,犹裹有武气。熊十力一生与人打架次数不少,其中最著名的是与诗人废名之战。汤一介《“真人”废名》记,当年废名和熊十力都研究佛学,常为此争论,邻居也习惯隔墙听到两人的高声辩说。有天辩论声忽戛然而止,旁人好奇,过去一看,两人竟打起来了,因为互相卡住对方的脖子,所以都发不出声音。周作人《怀废名》中也记载了二人打架之事:“一日废名与熊翁论僧肇,大声争论,忽而静止,则二人已扭打在一处,旋见废名气哄哄的走出,但至次日,乃见废名又来,与熊翁在讨论别的问题矣。”如此看来,知识分子打架毕竟比小流氓要强一点儿,皮肉或伤,但感情不伤。
与废名大约同期的新诗人梁宗岱,也负气好斗。萧乾曾回忆说,林徽因有次当面数落梁宗岱的一首诗不好,梁很不服气,就当众抬起杠来。林徽因是当时那群聚会文人的神仙姐姐,梁都要与之抬杠,可见多么好斗。不过梁再好斗,还不至于跟神仙姐姐动手,他打架的对象至少是男人。翻译家罗念生曾撰文回忆与梁宗岱那一打的风情:“1935年我和宗岱在北京第二次见面,两人曾就新诗的节奏问题进行过一场辩论,因各不相让竟打了起来,他把我按在地上,我又翻过身来压倒他,终使他动弹不得。”梁宗岱还曾跟同在复旦大学的一个中文系老教授打架,据当时一位旁观学生回忆:“两人从休息室一直打到院子当间,终于一齐滚进了一个水坑;两人水淋淋爬了起来,彼此相觑一下,又一齐放声大笑……”
上面讲的这些文人打架故事,大多是即兴意气之举,没有预谋,更没阴谋,打的时候光明磊落,打完之后磊落光明。放之当今,真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
《十三亿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