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关于书籍之美的一点心得
近来业余时间准备一门课程,又读又写,走马观花,马不停蹄。东张西望之际,旧地重游之余,偶尔也有些新的心得。比如,若有人问,中西书籍之美的视觉核心是否相同?我可以回答:不相同。中国传统书籍之美的核心是文字,西方则是图画。
何以见得?说来话长。
都说书画同源,以古代象形文字而论,确实如此。文字诞生之初,“写”与“画”是一回事,之后则渐行渐远。古埃及的“生死书”中,“文”与“图”已经各有任务,各司其职,互相说明。这奠定了西方书籍史的插图传统。后来无论卷子时代还是册子时代,这一传统绵绵不绝,未曾中断,虽有时各有偏重,终究图文比翼齐飞是主旋律。
中国古代的情况有所不同。自甲骨文开始,书画不仅诞生时同源,而且很长时间内还“同体”,“画”迟迟未得从“书”中分离。造字方式、书写工具都使得文字与书写成为主要呈现方式,书法遂成艺术大宗,文人偶尔画幅画,也很少说“画”,而是称“写”。佛教艺术西来之后,雕塑、绘画才渐渐成了可与文字平衡或抗衡的艺术门类。
雕版术发明之后,首先是佛经刊刻大兴,各种插图用于解释经文,且随经文广为传播,现存的最早证明是公元868年的金刚经卷子。同期的儒家经典,尤其是后来两宋刊刻的儒家经典,则少见在插图上用力,而多是在刻字的书体上下功夫,以求最大程度摹写书家墨迹,留存法帖韵致,即所谓“楮划银钩”。这称得上是对中国古书之美的最高礼赞。要到晚明,藏书家才承认版画册子具有独立的欣赏价值。
西方版画插图在书籍图文关系中取得相对独立的地位,也要到十六世纪了。之前的手抄本时代,尽管手绘插图和首字母装饰备受瞩目,成就很高,但因其主要功能仍是说明、再现经文故事,显示书籍神性地位与至尊价值,所以也谈不上什么“独立”地位。铜版画时代来临之后,西方印刷书籍的插图才迎来自己的黄金时代。
要真正讲清中西书籍之美传统的差别,最好是在中西群书之间各选择有足够代表性的几种书,讲述它们千年时空内形态流传与图文演变故事。如果让我选,中国古书我选《史记》或《汉书》,西方旧籍则非选《圣经》不可,当然也可选荷马史诗。不过,选书容易,写作实难。
今天写作公号文章的时间有限,遂粗略记下近来读书所得之一端。不及查书,仅就记忆所及,略述如上,若有疏漏,另行订正。也欢迎方家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