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实而通达的引路人——追忆蔡美彪先生与中华书局的情缘
二十四史驻心田
过去唐长孺先生说过,一条校勘记就像一篇硕士论文。这话讲得很深刻。校勘就考验你对底本的比较判断,标点就标志着你对史料的理解。判断和理解写成文章就是论文。校勘一个字也可以写一篇考据文章。但我想其价值恐怕不仅仅相当于一篇论文,而是从作用上甚至可以说超过一篇论文。因为你写一篇论文,一篇考据文章,可能没几个人看,越专门越窄,不见得能发挥多大作用。但是如果你把考据校勘的结果表现在二十四史点校本上,通过校点展示出来,读者用的可就多了,作用就更加广泛。过去胡适说,发现一个字相当于发现一颗恒星,这当然有所夸大,但是说写一条好的校勘记,相当于或者大于一篇考据文章的作用,我认为并不为过。
二十四史修订本部分图书
这个工作真正做起来难度不小,因为前人已经做了,而且很有成效,已经通行30年,被学术界认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来做,有容易的方面,有难的方面。从难的方面讲,在这个基础上再提高一步,虽然是一步,不见得比原来的容易。我想到刘翔百米赛跑,得了冠军,每次记录之间差距还不到一秒,零点零几秒,这零点零几秒的难度比起跑时候零点零几秒的难度要大得多。水平就表现在这儿,能否得金牌就看这儿。
《辽史》修订点校样稿五卷收阅,此项工作启动未久就有这样的成果,令人敬佩。粗读一过,深感点校组工作仔细认真,思考周密。点校者对有关史料研究有素,博引旁征,得心应手。照这样下去,定能达到预期的目标,企予望之。
点校工作是一项繁重的工作,用力多而见效少。《辽史》材料少而错误多,难度更大。因而需要反复推敲……校书如秋风落叶,难得尽扫,但改动原书,务须谨慎,请多留意。
古籍整理常牢记
看到过去的档案和照片,我感慨特别深。外边档案展览的第一件就是我提供的——吴晗起草的、以范老和吴晗名义写给毛主席的关于标点二十四史的报告。当时开这个会,传达主席指示之后,范老召集几个历史所的同志研究,要我做记录。我把记录整理之后,送给吴晗,他修改了两句,然后送给主席,还附了一封信。后来接到主席回信,明确了任务。会上的情况,我现在还记得一些,范老怎么发言,吴晗怎么发言,我都还记得。但是现在参加这个会的,只剩下我这个做记录的人了,都不在了。
天假余年多成果
中华通知我开这次会,是对我的书做评论,我说我就不出席了,因为我一出席,大家就照顾面子,不好批评了。我不出席呢,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后来推辞不了,还是出席一下,可以接受大家的当面批评。不过我刚才听了大家的发言呢,好像批评很少,鼓励过多,我有点不安了。因为有些可以说是过奖了,奖誉过甚。我也不说我的工作都没有什么成绩,都没有成绩就不该出版了。但大家把优点讲得过多了,超过我的实际。
为了答谢大家的鼓励,我也汇报一下自己的情况,现在我还可以勉强做点工作。司马光《通鉴》写完给神宗上表汇报:“目视昏近,齿牙无几”,“臣之精力,尽于此书”,其实他当时才六十几岁。马克思活了65,范文澜活了75,我现在能活85,应该是天假余年,希望继续在大家的支持、帮助下,我一定好好做点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接受了他的邀约,即着手写作。不幸的是,两年后初稿写成,他已患严重的脑病,不能看稿。史无前例的浩劫到来,他便在动乱年代凄凉逝去。我把书稿放在柜子里,也不再去理它,不觉已过了50年……现在拿出来出版,奉献给读者,也算向灿然同志交了卷。可惜已不能再送他看看,不知是否合他的意。
《史集》《世界征服史》,从洪钧、屠寄到翁独健、何高济,经历了80年;《元典章》,从沈家本到陈垣、陈高华,经历了100年;《元朝秘史》,从叶德辉到乌兰,经历了100年。可见古籍整理不是一时之事,后来的成果都包含了前人的贡献,但关键要看你比前人有多少进步。
(本文原载于《光明日报》2021年01月30日12版)
(统筹:陆藜;编辑:白昕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