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的都是侥幸,无常的才是人生
小学时读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诗句,从无别愁离恨的小人儿也有了淡淡的忧愁,展开无边的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家乡,去到很遥远的地方生活、工作,十几年才能回一次故乡,那得多难受!
没想到竟成为现实。并不是不想回去,也不是没有时间,只是找不到理由,没有冲动回去。我的家乡,早就不是我的家乡,那是一个陌生又崭新的城市。
我年少住过的祖屋,我曾蹦蹦跳跳玩耍的小巷,早就化为一片现代化的广场,早晚有老人歌唱、舞蹈,白天有烈日清风,还有空旷无人的静寂。
昨天下班经过一家新开的水果店,本想只买几个橙艳艳的柿子摆在茶台,没想到随眼一扫,竟看到几年未见的海棠果,马上装了两盒,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年少的邻居——刘燕家就有这样的一颗果树,且是参天的老树,比她的年纪还要老,比她家中最大的哥哥还要老。
我爸说从他有记忆起,这树就结满了果。每到秋天,尤其是开学前的那一周,满树的艳红,随风摇摆的枝条不时甩下几粒成熟过头的果子,他总想跳进老刘家的院子去捡,又怕被刘婶骂,惦记了好多年,这颗树至少有三十年以上的树龄。
听了这话我就开始恼火,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惦记这成熟的沙果,我爸也曾经年轻过,那他年轻时都惦记了,怎么不在自己家院子里种上一棵两棵呢?如果他一早就把果树种上,那我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摘果子,吃果子,送给小同学果子了?
我爸听了这话,有一霎那的愣神,他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原来喜欢一样东西,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拥有。我爸觉得有惦记这事,就很美好,至于得不得到,他并不放在心上。所以我没有拥有一个富爸,但凡他有这样的心气,我不就是妥妥的富二代?
闻之丧气,好在我是行动派,立即四下发动,如何能拥有一棵果树苗,至少要像刘燕家那样好的品种。我尝过邻居吴奶奶、黄爷爷家的沙果(东北也叫海棠果,但大小与味道有少许不同,沙果更小更酸脆更有果香),虽然表面上看三家的沙果长得差不多,味道可差远去了。
如果你先吃刘燕家的沙果,其他两家的就嚼不下去。如果先吃了吴奶奶家,再吃黄爷爷家的,最后吃刘燕家的,那肯定是最美好的一个秋天,因为一家更比一家强,反正刘燕家的最好吃就对了。
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你等着别人来送的东西,还能强求人家谁先来送?
那时的邻里关系真是亲密,但凡谁家有点好吃的,总巴巴地送来一点尝尝,理由就非常直接,要么是给我年过八旬的太奶奶尝鲜,要么就是给我们这些小孩子打打牙祭,反正邻居都特别可亲。
我奶奶好不容易养了一头猪,就圈在不大的院子里,到了秋天那叫一个臭,可想到过年时要杀猪吃肉,每次进奶奶家的院子,我也强忍,要么捂着鼻子快步冲进冲出,要么就皱着眉头假装看不见,只要有一个美好结局在等着你,我们可以忍受不少的苦难与折腾。哪怕这折腾,是恶意,甚至强求。
终于等到腊月,奶奶请了屠夫来家里杀猪,我们这些小孩子又紧张又欢喜,团团挤在玻璃窗前向外偷窥,但我每次都没敢下眼,等到屠夫磨好刀走向被几个年轻人捆好并压住的大肥猪时,马上蹲下来,不肯睁眼看。
猪杀完放好血,几个热心的邻居主妇就团团围起来灌血肠,屠夫就将各块肉分解,奶奶一边切成小块一边装进盆子里,挨家挨户的送,关系特别好的送大一点,至少四五斤;关系一般的就送小的,一两斤足矣。等到周围几家送完,骨头、猪皮与内脏也分解好了,这就到了重头戏——炖杀猪菜。
反正要好的邻居都来了,这一顿就要吃下十几斤肉去,还剩下猪内脏、猪头与八九十斤的猪肉,这就是整个过年期间的主菜。
我那时问奶奶,为何不自己都留着,为啥要送邻居,还送这么多?而且还要请邻居来家里吃,又吃掉了不少米饭与酸菜,真浪费!
奶奶笑眯眯地解释,说你忘了,你没钥匙进来,都进谁家取暖去了?你都去谁家蹭饭了?还有你最喜欢的沙果,咱们邻居家的果树成熟了,你可都没落下啊,还学会挑谁家的好吃呢。
年少的我就明白道:唯有分享,才能拥有更多,唯有付出,才能有更好的选择。
如今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出发的地方。
年少时曾立下的志向,到如今实现的十之一二,就像我不到八岁就种下的果树,在经历了三次的栽种才终于成活,可它刚刚挂果,我就搬离了祖屋,住到了楼房里,从此再也没有机会拥有土地,再也不能种下我心心念念的果树。
虽然我在阳台种下了无花果、百香果、柠檬树,还曾种下一株葡萄藤,可到最后,肯结果的,总让我灰心。
唯有经历了千山万水之后,才终于明白:
这人世很少尽如人意,
拥有的都是侥幸,无常的才是人生。
但依旧不能放弃努力,
唯有努力,才有可能拥有那么一星半点
不至于让你对这人世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