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剑波 | 孙鑛《楚辞》评点及其价值

摘要

孙鑛是明代重要的评点家。其《楚辞》评点最早见于闵齐伋校刊套印本《楚辞》,闵氏或即由其手中得来。除部分涉及校雠与诠释外,孙鑛评点多注重于揭示屈子情感及屈骚相关篇章的艺术特征,并对其作出较高评价;而于《楚辞》中的汉代拟骚之作,孙鑛则多有贬抑之意。除于读者之理解、审读多所助益外,孙鑛《楚辞》评点于后世亦产生颇多影响,就《楚辞》评点史及《楚辞》批评史之构建而言,其《楚辞》评点有着重要价值,不容忽视。

关键词:孙鑛;《楚辞》评点;价值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13CZW021)、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11YJC751055)

孙鑛是文学评点史上一位举足轻重的大家,其一生致力于评点,所涉猎范围颇广,留存下来的评点著作亦甚多,对后世文学评点及文学批评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对此,钱谦益曾称:“评骘之滋多也,论议之繁兴也,自近代始,而尤莫甚于越之孙氏、楚之钟氏。……世方奉为金科玉条,递相师述。”[1]关于孙鑛评点著作,《孙月峰先生批评礼记》卷首之《孙月峰先生评书》集中作了列举,共计四十三种,它们是:《书经》《诗经》《礼记》《周礼》《左传》、《国语》《国策》《刘向校定战国策》《六子》《韩非子》《管韩合刻》《吕览》《淮南子》《史记评林》《汉书》《后汉书》《史汉异同》《三国志》《晋书》《宋元纲鉴》《文选》《古文四体》《选诗》《李太白诗》《杜拾遗诗》《李杜绝句》《五言绝律》《七言绝律》《排律辩体》《杜律单注》《杜律虞赵注》《手录杜律五七言》《高岑王孟诗》《韩昌黎集》《柳河东集》《六一集》《苏东坡诗集》《东坡绝句》《今文选》《周人舆》《食饮琢》《漱琼瑶》《会心案》。[2]以上所列,显然未将其全部评点著作囊括在内,因为其评点《楚辞》即不在此列。另外,孙鑛评点《无能子》《文子》《春秋繁露》《刘子》《古今翰苑琼琚》《排律辨体》《西厢记》等亦未被列入。[3]因此,孙鑛的评点著作肯定要大于这个数目,而孙鑛在文学评点方面所达到的成就,仅由此亦可得见一斑。尽管如此,目前关于孙鑛评点的研究,还是较为薄弱的。而就其《楚辞》评点来看,则更是尚属空白,基于此,笔者拟就孙鑛的《楚辞》评点为例,对其生平及评点活动作相关考察和讨论。

[1] 钱谦益:《葛瑞调编次诸家文集序》,《牧斋初学集》卷二十九,《续修四库全书》第1389册,第514页。

[2]《孙月峰先生批评礼记》六卷,《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明末天益山刻本,经部第150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213-214 页。

[3] 孙鑛评点《无能子》,明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孙鑛评点《文子》,明天启间梁杰刻本,《续修四库

全书》据清华大学图书馆藏本影印。董仲舒撰,孙鑛评点《春秋繁露》,明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刘书撰,孙鑛评点《刘子》,明刻本,上海图书馆藏。杨慎选,孙鑛评点《古今翰苑琼琚》,明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孙鑛评点《排律辨体》,明天启5年(1625)刻本,上海图书馆藏。孙鑛评点《西厢记》,明朱墨套印刻本,北京国家图书馆藏。

01

孙鑛的家世、生平及著述

关于孙鑛生平,《明史》无专传,仅于《孙燧传》附见之。[1]孙燧,鑛之祖父,弘治六年(1493)进士,历官刑部主事、河南右布政使,以才节善治著称于时。后以右副都御史职巡抚江西,后宸濠谋反,将其杀害。《明史》叙及此事时称:“六月乙亥,宸濠生日,宴镇巡三司。明日,燧及诸大吏入谢,宸濠伏兵左右,大言曰:'孝宗为李广所误,抱民间子,我祖宗不血食者十四年。今太后有诏,令我起兵讨贼,亦知之乎?’众相顾愕眙,燧直前曰:'安得此言!请出诏示我。’宸濠曰:'毋多言,我往南京汝当护驾。’燧大怒曰:'汝速死耳。天无二日,吾岂从汝为逆哉!’宸濠怒斥燧,燧益怒,急起,不得出。宸濠入内殿,易戎服出,麾兵缚燧。逵奋曰:'汝曹安得辱天子大臣!’因以身翼蔽燧,贼并缚逵。二人且缚且骂,不绝口,贼击燧,折左臂,与逵同曳出。逵谓燧曰:'我劝公先发者,知有今日故也。’燧逵同遇害惠民门外。巡按御史王金、布政史梁宸以下,咸稽首呼万岁。”[2]由此可知燧忠勇之大节。

孙鑛像
叙燧死后之事,《明史》又称:“燧子堪闻父讣,率两弟墀、陞赴之,会宸濠已擒,扶柩归。兄弟庐墓蔬食三年,有芝一茎九葩者数本产墓上。服除,以父死难,更墨衰三年,世称三孝子。”[3]由此又可见燧子孝义与孙燧家教之一斑。文中“陞”即孙鑛之父。孙陞,《明史》亦无传,今核明万历间修《绍兴府志》,内有《孙陞传》,录之如下:“孙陞,字志高,余姚人,忠烈公燧之季子也。忠烈公死宸濠之变,陞时年十九,随二兄誓死赴雠。会濠已就擒,乃扶柩归。庐于墓,茹素三年。已而家寠甚,务刻苦自树,学益冠一时。嘉靖乙未举进士第二人,官翰林,迁国子祭酒,教先行捡。抑浮竞,悬科条执行之,虽亲贵开说弗听。历礼、吏二部侍郎,终南京礼部尚书,卒赠太子少保,谥文恪。陞为人孝友天植,痛父之死,绝手不书'宁’字,不为人作寿父文。母杨妇人年九十,陞为侍郎,每公退必称觞尽欢,稍不怿辄长跽不起。事伯兄如父,无巨细必禀命,坐必侍侧,终其身不改。性恬淡无所嗜好,一介之微,苟有未安,则曰:'赵清献必不如是。’一切不问生计,故臶登膴仕而家益贫。尤泊于进取,当分宜专政,陞其门人,乃自吏部乞徙而南,其迹益远而名益重。平居自读书考古外,绝不与他曹事,唯以水旱寇贼为生民忧,至形之诗歌以风当事者。其课诸子不专文艺,务以名节相诫免。为文宗两汉,诗宗杜氏,所著诗文凡若干卷。”[4]由此知孙陞之为人行事,其笃行忠孝之义,故施教于诸子,则以名节为重,而平居读书,置身于诗文,于诸子“文艺”之增进,又无疑有着重要的影响。《绍兴府志》孙鑛参与纂修,孙陞此传或即为鑛所作亦属可能,故文中叙述如此细致周详。
关于孙鑛生平,核之史籍,知(明)张弘道辑《皇明三元考》、(明)林之盛编《皇明应谥名臣备考录》、(明)过庭训纂《明分省人物考》、(明)张岱纂《明越人三不朽图赞》、(清)徐乾学等撰《徐本明史列传》、(清)王鸿绪等撰《明史稿列传》、(清)朱彝尊等撰《静至居诗话》、(清)陈田辑《明诗纪事》、(清)纪昀等撰《四库全书总目》,以及《绍兴府志》、《余姚县志》等,均有相关的记载。今以林之盛《皇明应谥名臣备考录》中《孙鑛传》所出较早,所载亦详,故转录如下:“尚书孙鑛字文融,浙江余姚人。万历甲戌会试第一,入登二甲进士。先是房考,沈一贯以江陵子嗣文卷勒红,江陵不悦,鑛出沈门,迁怒及之,遂停馆选。授兵部主事,已调礼,转铨掌考功。先后佐尚书严清杨巍精汰外吏,一禀至公,凡以柔媚进者,贬削殆尽。召还邹元标、赵用贤等,一时名流,尽行起用,天下想望其风采已。迁太常少卿,升佥都佐院。壬辰,协吏尚陆光祖外察,是岁兄鑨代光祖为尚书,鑛引嫌出抚山东。时倭陷朝鲜,即巡历东莱,为《防海图说》,诸所条议,备极周详,奉旨允行。寻升刑部侍郎,改兵部,总督蓟辽,经略倭事。会虏犯镇武堡,督兵邀击,斩首百余,掳骆驼九百余匹,器械以千计。捷闻,进秩右都御史,荫子,赐银币。会李如松忌南兵,激之噪聚,徉言南兵反,请军符,鑛仓卒听之,遂杀南兵数百。兵备嘉禾项德祯亟白其诬,得释者三千人。时倭情孔亟,本兵石星听沈惟敬言,主封贡。鑛力陈宜战不宜和,又作《封贡议》以讽本兵。倭使小西飞来,鑛疏欲留之,毋入部议,与星忤。星念鑛在必难了封事,遂奏鑛不宜遣人入倭营以挠封,有旨回籍待勘。久之,倭内溃桴海去,总督邢玠首叙鑛功,赐币。乙巳,起掌南院,寻进南兵部尚书,赞机务,加太子少保,予荫。鑛念留都重地,将惰兵骄,有《京营选锋》一疏文。妖人刘天绪等流布讹言,鑛听职方郎张某剿戮,不无蔓及平民者。于是台省啧啧烦言,遂乞休归。鑛清刻自持,取与严执法,果临事,或有偏执,故两典兵机,皆以误听功名损子。昔时归里,布袍蔬食,恬然自适,身心检押,老而弥笃,无子不为立嗣,尝曰:'释迦不以罗睺传,仲尼不藉伯鱼永。’其持论如此。卒年七十,所著有《居业编》、《今文选》等行世。”[5]以上所叙意在突显孙鑛为官之迹,于其“文事”多所疏略,其他诸本所载大致亦如此,唯《余姚县志》所载于此稍详,摘抄如下:“鑛既归,布衣疏食,恬然自得,尝欲辑五车一笈,谓《易》《诗》《书》可云'三坟’;《周礼》《礼记》《春秋三传》可云'五典’;《仪礼》《管》《老》《列》《庄》《国语》《国策》《楚骚》可云'八索’;《荀》《韩》《吕》《淮南》《太》《玄》《史》《汉》《文选》可云'九邱’。历官自主事迄南大司马,烂然有声,而虚怀自下。以孟秋雷士贞为直友,唐鹤徵、赵南星为琼友,余寅、周宏禴为多闻友。接引后学,无町畦,人称月峰先生,年七十卒。”[6]以上“三坟”、“五典”、“八索”、“九邱”之类,孙鑛多有涉猎,并作有评点。另核之历代书目,知其还有《绍兴府志》五十卷、《书画跋跋》三卷、《续书画跋跋》三卷、《翰苑琼琚》十二卷、《食饮录》二卷、《居业编》四卷、《居业次编》五卷、《今文选》十二卷、《排律辨体》十卷等。[7]

[1] 孙燧,鑛之祖父,字德成,弘治六年(1493)进士,历官刑部主事、江西副都御使等。《明史·孙燧传》中关于孙鑛的记载极简略:“陞子,鑨、鑛皆尚书,铤侍郎,錝太仆卿。鑨子,如法主事,如洵参政。并以文章行谊世其家。陞、鑨、鑛、如游、如法、嘉绩,事皆别见。”见张廷玉:《明史》第289卷,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430页。

[2] 张廷玉:《明史》第289卷,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429页。

[3] 张廷玉:《明史》第289卷,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429页。

[4] 见张元忭、孙鑛纂修:《绍兴府志》卷41,明万历十五年(1587)刻本。

[5] 林之盛编:《皇明应谥名臣备考录》,《明代传记丛刊》第57册,台北:明文书局,1991年,第323-325页。

[6]周炳麟、邵友濂、孙德祖撰:《余姚县志》卷23,光绪25年(1899)刻本。

[7] 参《明史·艺文志》、《千顷堂书目》、《四库全书总目》、《余姚县志·艺文志》等。

02

孙鑛《楚辞》评点及其于明代之流变

关于孙鑛的评点活动及成就,相关文献中少有记载,笔者仅见张岱《明越人三不朽图赞》对此有所论及,其文云:“孙月峰鑛,余姚人,精于举业,博学多闻,其所评骘经史子集,俱首尾详评,工书媚点,仿司马光写《资治通鉴》,无一字潦草。”[1]这里张岱评述孙鑛,专门就评点讨论,可见在他看来,孙鑛在“文事”修养方面的最高成就,也就是对于经史子集所作的评点了。如前所述,《孙月峰先生批评礼记》卷首所列孙鑛评点过的书目,计有四十三种,其所涉范围,遍及经史子集,这也恰可与张岱所言“其所评骘经史子集”者相印证。但值得注意的是,孙鑛评点《楚辞》却不见于此书目。另外,在记载国内收藏的专门书目中,我们也找不到关于孙鑛《楚辞》评点的相关著录。尽管如此,孙鑛曾经评点过《楚辞》的事实却是不容置疑的。据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记载,日本关西大学附属图书馆泊园文库藏有孙月峰先生批点《楚辞评注释》八卷,[2]内阁文库、尊经阁文库藏有孙鑛编《广离骚》[3]一种。这对于孙鑛曾经研究、评点《楚辞》而言,可谓提供了直接证据。
孙鑛批点《楚辞评注释》,严绍璗先生仅著录为明刊本,故该本的具体刊刻时间不详。在《楚辞》评点诸本中,最先收录孙鑛评点的是闵齐伋校刊套印本《楚辞》,就其来源而言,该本所载,当是由孙鑛处得来。笔者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除《楚辞》之外,闵齐伋还刊有孙鑛批点《春秋左传》十五卷,在该本所载“凡例”中,闵氏对于孙鑛评点的来源作了说明:“《左传》一书,脍炙千古,无容赘矣,但从来评骘率多艳称,而其中头绪贯穿之妙,及立意、摅辞、命句、拈字,情态万出,未有能纤细曲折究其神者,至其瑕瑜不相掩处,尤概置不较。大司马孙月峰先生研几所隐,句字不漏,其所指摘处,更无不透入渊微,岂唯后学之指南,即起盲史而面证之,当亦有心契者。家翁次兄为水部留都时,遂得手受于先生,不敢自秘,用以公之同好。”[4]文中“家翁次兄”,指的是闵梦得。闵梦得,字翁次,号昭余,万历戊戌(1598)进士,主南屯,后累官至兵部尚书。[5]由上文可知,孙鑛批点《春秋左传》,是闵梦得与孙鑛同朝共事时,从其手中得来的。并且在闵氏家族所刊刻的评点本中,由孙鑛处得来者亦非仅此一种,还有孙鑛评点《文选》。孙鑛评点《文选》三十卷,闵齐华刻,该书《凡例》称:“仲兄翁次,宦游南都,先生手授焉。”[6]由此来看,闵梦得与孙鑛交善,这使其具有了能够获得孙氏评点的便利条件,而将时之名家孙鑛评点刊刻行世,这对于扩大闵氏刻本之销路,则无疑有重要的推动作用;从另一个方面来讲,闵氏作为掌握成熟多色套印技术,且在当时有着巨大影响的书籍刊刻家族,[7]孙鑛评点由其刊行,这对于扩大孙鑛的影响力,奠定其在文学评点方面的地位而言,也同样能够起到重要的作用。因此,闵氏刻本中的孙鑛评点,实际上就是在这种双赢的良性循环中得以实现的。从这个角度上讲,尽管闵齐伋校刊《楚辞》时没有交待其中所载孙鑛评点的来源,但由此来看,我们还是有理由相信其亦应是由孙鑛处得来的。另就该本所载评点来看,其中仅有孙鑛批语是以朱色刊之,其中特加标显之意不言自明,这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向我们提供了某种暗示。
闵齐伋校刊本《楚辞》刻于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自该本收录孙鑛评点之后,天启以后问世的重要《楚辞》评点本,也都陆续收载了孙鑛评语。其中如陆时雍《楚辞疏》是天启间问世的第一个《楚辞》评点本,由于校刻精良,所录评语持论精辟,该本对于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在该本卷首“楚辞姓氏”之“评”家中,陆时雍将孙鑛列为第一位,其余则皆是陆氏的友朋和弟子。同时,该本又有“楚辞杂论”一卷,其中收录了叶盛、王世贞、陈深、周拱辰等九人评语,但在“评”家姓氏中,陆时雍对此数家却均未予以单独列出,由此我们可看出陆氏对于孙鑛评语的重视。陆时雍《楚辞疏》之后,对后世产生重要影响的又一《楚辞》评点本,是蒋之翘校刊《七十二家评楚辞》,就该本所载来看,蒋氏对于闵齐伋本中的孙鑛评语,基本上全部收录,在辑选诸家评语的过程中,之翘尽管对于前世《楚辞》评点诸本有着较多的承袭,但这种集中转录一家评语的现象还是较为少见的,他对于孙鑛评语的这种重视,也使我们从侧面得以了解孙鑛评点在当时所产生的巨大影响。经过闵、陆、蒋三本的辑选,孙鑛评语就较为完备了,而之后再问世的《楚辞》评点本如沈云翔《楚辞集注评林》、潘三槐《屈子》等,就其中所录孙鑛评语而言,则均是因袭,而再无超出此前所收录范围者。

[1] 张岱:《明越人三不朽图赞》,《明代传记丛刊》第149册,台北:明文书局,1991年,第728页。

[2] 该本为朱熹集注、孙鑛评点,凡四册,系原江户时代藤畡泽东三世四代泊园书院旧藏。见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391页。

[3] 孙鑛编《广离骚》,不分卷,凡一册。内阁文库藏本,原系枫山官库等旧藏。见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393页。

[4] 孙鑛批点:《春秋左传》十五卷,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闵齐伋刻朱墨套印本。

[5] 参闵宝梁:《晟舍镇志》,《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影印清抄本。

[6] 孙鑛评点,闵齐华刊:《文选》,明末刻本。

[7] 闵氏是明代影响甚大的书籍刊刻家族,尤其是对于多色套印本而言,在明人眼里,套印技术就是由闵氏族人创造出来的,如凌启康刻朱墨蓝三色套印本《苏长公合作》之“凡例”称:“朱评之镌,创之闵遇五。”陈继儒亦称:“闵氏三变而为朱评,吴兴朱评书错出,无问贫富好醜,垂涎购之。”在闵氏宗族中,先后有闵绳初、闵齐华、闵振业、闵齐伋、闵于忱等十余人参与到书籍刊刻事业中来,由于影响较大,从而使得其居住地浙江湖州成为明代套印刻本的重地。

03

孙鑛《楚辞》评点及其价值

以上诸评点本,所收录的孙鑛评语有近七十条,就其内容来看,可大致分为两个方面:其一是对《楚辞》文句进行校雠和释解;再者是文学品评性话语。
先看前者。其中多数都是孙鑛从前世《楚辞》注本中摘取出来的。在明代万历年间问世的《楚辞》评点本中,刊刻者从前世《楚辞》注本择取相关内容的做法较为普遍,这可以万历十四年冯绍祖校刊《楚辞章句》为代表。该本以王逸《楚辞章句》为底本,但冯氏又选取了他认为洪兴祖《楚辞补注》、朱熹《楚辞集注》中有价值的部分,这种做法对后出的《楚辞》评点本影响较大。而孙鑛的做法与之又有不同,他虽仍有取于相关的《楚辞》注本,但着眼点则放在了其中的校雔内容上,多留意于涉及《楚辞》相关文句的异文及分章情况,或许孙鑛在阅读、批点《楚辞》的同时,也参考了相关的《楚辞》注本,并将其中关涉文本阅读的校雔内容进行了择取,而随手批于眉端,他这样做的目的,或是在为相关文句的读解提供必要的参考依据。此类内容如《离骚》“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句眉批云:“'黄昏’二句一本无,洪云:王逸不注,而后章始释'羌’义,疑此盖后人所增也。”[1]《天问》“洪泉极深,何以填之”句眉批:“'泉’当作'渊’,唐本避讳改。”《九章·抽思》“何毒药之蹇蹇兮,愿荪美之可完”句眉批:“'何毒药’,一作'何独乐斯’。”《九辩》“何泛滥之浮云兮,猋壅蔽此明月”句眉批:“自此至'暗漠而无光’,专言壅蔽之祸,而旧本误分'荷裯’以下为别章,今宜正之。”《大招》“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句眉批:“一本'魂乎归来,无东西而南北只。’”以上俱见于朱熹《楚辞集注》,而孙鑛未标明出处。此外,还有一些他则明确说明了来源。如《九章·惜诵》“所作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证”句眉批:“'作’或作'非’,朱注本亦从'非’,作'作’字便成拙句。”《九章·哀郢》“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句眉批:“'愁’本或作'忧’,朱云:'忧忧相接,首尾如一’,是也。”《九章·抽思》“与美人抽怨兮,并日夜而无正”句眉批:“朱谓篇名'抽思’者,取少歌首句二字为名。王解'为君陈道拔恨’,则旧本相传误作'怨’耳。”《九辩》“霜露惨悽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济”句眉批:“朱云:旧本此章误分窃美申包胥以下为别章,并误以'同’字为'固’字,既断语脉,又不叶韵,又使章数增减不定,今皆正之。”由此来看,孙鑛对于这部分内容的择取,主要是以朱熹《楚辞集注》为依据的。
《楚辞集注》
除此之外,孙鑛评点中也有少量对于《楚辞》文句进行释解者。其中有的是对前世旧注进行评价,如《天问》“薄暮雷电,归何忧”句眉批:“《补注》:'薄暮喻将老,雷电喻君怒’,似得文情。”又如《渔父》“突梯滑稽,如脂如韦”句批曰:“《史记·滑稽传》《索隐》曰:'滑,乱也。稽,同也。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言是若非,能乱异同也。’扬雄《酒赋》:'鸱夷滑稽。’颜师古曰:'滑稽,圆转纵舍无穷之状。’此词所用二字之义当以颜说为正。”有的是对旧注进行纠正,所谓旧注,主要是指王逸《楚辞章句》。如《九章·思美人》“车既覆而马颠兮,蹇独怀此异路。勒骐骥而更驾兮,造父为我操之”句眉批:“'车覆马颠而更驾’,以自况,非谓君也。”今按,“谓君”说见王逸《楚辞章句》,文云:“君国倾侧,任小人也。车以喻君,马以喻臣。言车覆者,君国危也;马颠仆者,所任非人也。”[2]孙鑛以为“车覆马颠”是屈原对于自身遭逢际遇的描述,故对逸注进行纠正。又如,王逸以为《大招》是招屈原之魂,对此孙鑛则有不同意见,他从前世文献记载出发,指出招魂之礼亦可施于生人,其文云:“招魂之礼,不专为人死设。如杜子美《彭衙行》:'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盖当时关陕间风俗,道路劳苦之余,则皆为此礼,以祓除而慰安之。”再如《惜誓》篇,孙鑛对于王逸小序的说法亦不以为然,并提出质疑:“知几其神,此篇本旨惜伤身之无功,所谓惜誓也,是亦反骚之意。王逸乃谓'刺怀王有始无终’,吾不解其所以。”除以上数例之外,其余则均为孙鑛所作释解之语,此类如《天问》“荆勳作师,夫何长”句眉批:“以上总是说天地间多不可解之事,似俱是兴起语。此下乃是正意,言君欲邀福上帝,但当自奉其威严,厥严不奉,而作师长,先吴光可鉴也。'爰出子文’,亦只是天道不测之意。楚人谓未成君而死曰'堵敖’,以比怀王也。”《九章·悲回风》“孤子吟而抆泪兮,放子出而不还”句眉批:“'孤子’自喻,'放子’喻君。”[3]以上都是语及《楚辞》相关文句文意,还有一处则是专门就音韵来论的,见《九辩》“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句眉上,文云:“'气清’之'清’,古本作'静’,当是,□平音而遂讹作'清’耳,不应两句叠用'清’韵也,一作平。”
以上就是孙鑛评点中与《楚辞》旧注相关,以及对《楚辞》所作训解的具体内容,虽然这部分材料的数量不是太多,并且其中有的对于读者阅读也能起到助益作用,但由于其存在,则使得孙鑛评点与万历时期其他评家的评点一样,亦带上了某些“注释”的色彩。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或许是因为在时人看来,这些内容就是在评点所可以包含的范围之内的。如在万历四十四年(1616)问世的《二十九子品汇释评》卷首“评品凡例”中,辑刊者就将“阐秘奥之深远”与“订刊刻之谬讹”,也作为“评品”的具体内容予以罗列。尽管如此,真正能代表孙鑛成就的,终究还是他所作的文学性品评话语,就《楚辞》文学评点而言,这也是我们应该着力把握和探讨的内容。
由于孙鑛评点在当时影响较大,后世也就多有关注者,其中四库馆臣甚至将其作为典型来加以列举。如《四库全书总目·批点檀弓》称:“书中圈点甚密,而评则但标'章法’、'句法’等字,似孙鑛等评书之法,不类宋人体例。”[4]《四库全书总目·孙月峰评经》又称:“鑛乃竟用评阅时文之式,一一标举其字句之法。”[5]在四库馆臣看来,孙鑛评点的主要特征就是多侧重于标举用字之法。诚然,孙鑛评点中多有关于字句章法的表述,但这仅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并且此类内容多较为简单,大致以数字对相关语句进行阐说,如“佳句”、“重句”、“倒句”之类,故以此为代表来概括孙鑛评点是值得商榷的,这不仅无法准确反映孙鑛评点的基本内容,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遮蔽了孙鑛评点所达到的真实的艺术水平。为了扭转这种认识,对于孙鑛评点作全面观照和研究,就显得极为必要了。如以其《楚辞》评点为例来看,其所论述的角度是较为广泛的,且其中多有持论精辟之例。
如前所述,孙鑛对于文章的品评,多着眼于其中的字句之法来讨论,这一点在其《楚辞》评点中也有体现。在这方面,孙鑛多是在眉端对《楚辞》所使用的特殊文句及用语特色进行标举和说明。如《离骚》,孙鑛以“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为“长句”,以“不吾知其亦已兮”为“倒句”,以“纷总总其离合兮”为“重句”;再如《九章》,孙鑛以“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为“警句”,以“固切人之不媚兮”为“炼句”,以“眴兮杳杳,孔静幽默”为“陗句”等,皆为此类。另外,又如《离骚》“恐高辛之先我”句眉批云:“'恐高辛之先我’、'及少康之未家’,意妙绝而语似遥对。”《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句眉批云:“起语脱洒。”《九章·哀郢》“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句眉批云:“淡语深情。”《九怀》“览杳杳兮世惟”句眉批云:“'杳杳兮世惟’,犹云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是歇后句。”
除了以上揭示屈赋中的用语特色之外,为了便于读者阅读和理解,孙鑛对于屈子的行文线索也较为关注,多以旁批作简要说明,由于《离骚》、《天问》两篇较难读解,故这一点又主要集中于这两篇。如以《离骚》为例,在“昔三后之纯粹兮”句旁,孙鑛批曰“徵古。”“惟党人之偷乐兮”句旁,批曰:“刺世。”“固知蹇蹇之为患兮”句旁,批曰:“自誓。”“初既与余成言兮”句旁,批曰:“伤君。”“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句旁,批曰:“自喻。”“悔相道之不察兮”句旁,批曰:“反初服。”“忽反顾以游目兮”句旁,批曰:“观四方。”“命灵氛为余占之”句旁,批曰:“灵氛占。”“余以兰为可恃兮”句旁,批曰:“刺椒兰。”又如《天问》,孙鑛对于屈原所问之始终逐一作了揭示:如在文首“曰遂古之初”句旁,他批曰:“古初二十六问。”“不任汩鸿,师何尚之”句旁,批曰:“鲧禹治水十二问。”“康回凭怒”句旁,批曰:“搜神二十九问。”“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句旁,批曰:“禹娶涂山二问。”“白蜺婴茀”句旁,批曰:“王子乔三问。”“登立为帝”句旁,批曰:“伏羲、女娲二问。”“何凭弓挟矢”句旁,批曰:“殷周之际十问。”如此之类还有不少,兹不烦引。除《离骚》、《天问》两篇之外,在他篇中孙鑛叙及行文脉络的材料也有几例,如《惜诵》“背膺判合以交痛兮,心郁结而纡轸”句眉上,孙鑛批云:“总收上三'欲’。”又如《招魂》,孙鑛分别以“东”、“南”、“西”、“北”、“下”,与文中相关文句相对应,在“工祝招君,背行先些”句眉上,他又批曰:“以下言故居之当反。”以上就是孙鑛对于屈赋行文线索进行说明的具体内容,以此为参照对以上篇目进行阅读,无疑能起到较大的助益作用。
在孙鑛《楚辞》评点中,最能代表其成就的则是关于屈赋艺术特色的揭示,此类评语较多,内容也最为精采。其中有的仅以二三字就能将相关文句所具有的艺术效果揭示无遗,如以《九章·抽思》“焉洋洋而为客”为“黯然”,以《九辩》“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数句为“飘洒”,以“却骐骥而不乘兮”数句为“流动”,以《九怀》“林不容兮鸣蜩,余何留兮中州”为“微有致”,以《九叹》“譬彼流水纷扬磕兮”数句为“略有境”等,皆属此类。但多数情况下,孙鑛这一类的评语还是较为详细的。其中有的是对屈赋中的艺术手法进行说明,如《离骚》“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句眉上,孙鑛批云:“构法全乱,不可谓似乱非乱,然别是一格调。中间突然陡说处,了不具原委,只是难苦气人。东说两句,西说两句,只道自己心事,不管人省不省。然却是真切语,不必尽,而实无不尽。”又如,《卜居》“吾宁悃悃欸欸朴以忠乎”句眉上,孙鑛批云:“虽设为质疑,然却是誉己嗤众,以明决不可为,彼意细玩,造语自见。”再如,《招魂》“得人肉而祀,以其骨为醢些”句眉上,孙鑛批曰:“故为怪事怪语,然要必有所本,非凿空臆造者,观北方说冰雪可见。”
有些是对相关文段或文句所蕴含的的情感及其艺术特色进行揭示。如《九章·思美人》“重华不可遌兮,孰知余之从容”句眉上,孙鑛批曰:“思之不得,转而为怨,怨之不已,转而自解,最是懊恨处。”《大招》“魂兮归来,正始昆只”句眉上,孙鑛批云:“极醇极正,却不迂腐,谓是宋人一派,未然。”“执弓挟矢,揖辞让只”句眉上,孙鑛又批云:“曲中之奏大射,'揖让’尤奇绝。”但多数情况下,则是孙鑛对于屈赋诸篇整体艺术特色的概括与评说,此类内容较精采,特转录如下:如孙鑛评《离骚》云:“前世未闻,后人莫继,亘古奇作也。刘勰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信哉!”评《九歌》云:“《九歌》句法稍碎,而特奇陗,在《楚骚》中最为精洁。”评《天问》文首眉批云:“或长言,或短言,或错综,或对偶,或一事而累累反覆,或联数事而镕成片语,或陗险,或淡宕,或佶倔,或流丽,章法、句法、字法,无所不奇,可谓极文之态。”评《九章》云:“是《离骚》余韵,而微较清澈。”评《远游》云:“铺叙间整,过续分明,后来作赋之祖也。但其蹊径近方,令步武者易袭耳。”评《九辩》云:“攒簇景物景事,句句警策,一层逼一层,音调最悲切,骨气最遒紧,真是奇绝。以下诸篇,莫能及也。”又云:“《骚》至宋大夫乃快,其语最醒而俊。”评《招魂》云:“构格奇,撰语丽,备谈怪说,琐陈缕述,务穷其变态,自是天地间一种环玮文字,前无古,后无今。”评《大招》云:“光艳不如《小招》,而骨力过之,昭明取彼舍此,何也。”评《惜誓》云:“光芒四射,不可迫观,自是洛阳年少。然屈宋遗踪,为之一变矣。”又云:“贾生畅达用世之才,故其文如《惜誓》、《鵩鸟》、《吊屈原》诸赋,皆自成一家,不袭屈宋也,唯其不袭,是以似之。”评《招隐士》云:“全是急节,略无和缓意,然造语特精陗,咄咄敲金击石。”
由以上所引我们可以看出,对于屈宋之作,孙鑛是持极力褒誉之词的,对于贾谊与淮南小山,他虽然指出其有变于“屈宋遗踪”的事实,但总体上对其才情及用语特色还是进行了充分肯定。但是自此以下,对于东方朔等人模拟屈赋的作品,孙鑛则多持贬抑之词,并对其模影而弃神的行为进行批评。其中如评《七谏》云:“此后来拟和之始也,亦往往有佳句,昔人比之无病而呻吟,情有不存耳。”又云:“西京本色,自不减三楚精神,效邯郸而失故步,殷鉴不可不慎。”评《哀时命》云:“迎之无首,随之无尾,缠绵反覆,亦自具章法,唐以后人不能及,惜其调入窠臼,不能脱颖出也。”评《九怀》云:“意平无味,语平无色。”又作申述云:“《谏》、《怀》、《叹》、《思》,可论工拙于句字间耳。如王子渊者,乃不足以当唐宋之中驷,其负文名于当时,何耶?”又评《九叹》云:“骋词有之,曜德则未也。”东方朔等人仅汲汲于文辞之工拙,琐琐不已,而于屈赋之神韵却了无可得,在孙鑛看来,此数人之作也就无大观览处。有鉴于此,他对于朱熹删改《楚辞》的做法,则深为赞同,为此还进一步作阐述云:“古文之必传者,如云蒸霞蔚,石皱波纹,极平常,极变幻,却自然天成,不可模仿。若可仿者,定非至文,贾生、小山,得《骚》之意而自出机杼者也;以后仿之愈似,去之愈远。紫阳作《楚辞集注》,芟去《谏》、《怀》、《叹》、《思》四篇极是。”[6]
《楚辞补注》
以上就是孙鑛《楚辞》评点的主要内容。此外,还有少量孙鑛关于屈原文学成就、屈赋对后世作家影响的评说,亦颇为可观。其中如孙鑛赞誉屈子云:“自古文章家不掩其情质者,屈子一人而已。”论及屈赋对于后世文学创作之影响者,如《九歌·湘夫人》“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句眉上,孙鑛批云:“《月赋》得此二句,一篇增色,可见《楚骚》写景之妙。”[7]又如《礼魂》“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句眉上,孙鑛批云:“江文通'春草暮兮秋风惊’数语,从此脱去,而反其意,亦自悽绝。”再如《招魂》“秦篝齐缕郑绵络些,招具该备永啸呼些”句眉上,孙鑛批云:“此乃七言歌行之祖,《柏梁》非倡始也。”“冬有穾夏,夏室寒些”句眉上,孙鑛又批云:“枚乘《七发》,亦从此变化。”
就以上孙鑛《楚辞》评点的具体内容来看,其所涉猎是较为广泛的,非四库馆臣所言“字句之法”者可限囿。且其中最能代表孙鑛评点特色者,也并非这些关于“字句之法”的描述,而是对于屈赋艺术特色进行揭示的评说性话语,这些内容多持论有据,论述精审,甚至从整个《楚辞》评点史的角度来看,其价值也是不容忽视的。因此,对于孙鑛《楚辞》评点,仍需要我们进一步作深入考察和研究,这对于明代《楚辞》评点史乃至文学批评史而言,都有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1] 见闵齐伋校刊套印本《楚辞》,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刻本。以下所引,皆见此本,不

再逐一标注。

[2] 洪兴祖撰,白化文等点校:《楚辞补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147页。

[3] 此条孙鑛亦似就《楚辞章句》而言。“孤子”、“放子”,王逸皆以为屈原自指,如注“孤子吟而抆泪兮”句云:“自哀焭独,心悲愁也。”注“放子出而不还”句云:“远离父母,无依归也。屈原伤己无安乐之志,而有孤放之悲也。”见洪兴祖撰,白化文等点校:《楚辞补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158页。

[4] 四库全书研究所整理:《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302页。

[5] 四库全书研究所整理:《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444页。

[6] 另外,孙鑛还摘录了朱熹对于此四篇的意见,置于《九思》文首眉端,文云:“朱紫阳云:'《七

谏》、《九怀》、《九叹》、《九思》,虽为《骚》体,然其辞气平缓,意不深切,如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者。《谏》、《叹》或粗有可观,两王则卑已甚矣。故虽附书尾,而人莫之读,今亦不复以累篇帙也。’”朱熹此

语原文,见《楚辞集注》之《楚辞辨证·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172页。

[7] 此条蒋之翘校刊《七十二家评楚辞》亦录,与此小异,作:“《月赋》得“洞庭”一句,遂令一篇增色。可见《楚辞》写景之妙。”清代钱陆璨批点《楚辞》亦袭此条,作:“《月赋》:'洞庭始波,木叶微脱。’二语一篇生色,然本此,可见《楚骚》写景之妙。然希逸收作八字,此可悟古人脱化、融铸之妙。”蒋之翘校刊《七十二家评楚辞》,明天启六年(1626)刻本。钱陆璨批点《楚辞》,底本为明万历十四年(1586)俞初刻本《楚辞章句》,现藏复旦大学图书馆。

本文载《社会科学战线》2015年第3期

作者简介

罗剑波,1979年生,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先后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民国古典文学研究史大系编纂与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楚辞》论评要籍整理与研究”、“《楚辞》评点整理与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古代文论研究文献辑录、学术史考察与数据库建设(1911-1949)子课题“古代文论研究论著叙录(1911-1949)”、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历代赋论整理研究”子课题“民国赋论整理研究”等,著有《明代<楚辞>评点论考》等。研究成果获第八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青年成果奖。

编  辑 | 朱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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