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施双桃丨小说/归宿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施双桃:笔名五月荷。山西省作协会员,现居山西阳泉,出版长篇小说《乌河镇》并诗文集《荷韵悠悠》。有小说、散文、诗在报刊杂志发表并获奖。

归 宿
施双桃

疤二哥前肩搭着一个编织袋,后肩搭着一串小铝锅走进了小二只院子里。院子西面,小二只正和老婆在量地基下线。小二老婆一看疤二哥活像一具雕塑模型。脸上老肉皮子贴着骨头,长寿眉弯下来给眼睛遮了个凉棚,凹下去的灰眼珠子闪着黑幽幽的光,豁齿的嘴空空洞洞地张望着院子,

小二老婆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二哥,你怎才回来?村里这两天正报五保户改造危房补钱哩,二只已经给你报上了,就等你回来拍照像。”

疤二哥嗯了一声径直走进家门把东西往地上咕咚一卸。

小二老婆跟脚进来对他说:“脏不拉叽的!你怎甚的心烦东西也往家里提溜?”

疤二哥觳觫着骨节粗大布满老年斑的短粗手,抖抖一串小铝锅说:“这些锅子都是窑上侉子煮方便面用过的,人一走东西撂下了,我给你们捡回来,等倒锅子的人来了能倒个大蒸锅哩!”

小二老婆说:“你快不用抖晒了!快都提溜出门外吧。我和你说盖房的事,你却是抖晒这些烂东西!”

疤二哥又抖抖着从编织袋子里拣出一件淡粉色秋衣,抖开让小二老婆看。小二老婆看是女式紧身秋衣,眼前一亮,赶紧凑过来问:“还有这么好的衣裳?这是给谁买的?”

“矿长相好的在窑上住的,走时忘拿了。人家用的东西都是高级的。我拿回来给你的。”

小二老婆听说这样,脸一变立马嗗嘟了嘴,但心里觉得东西着实好就接在了手里。

疤二哥一边往出提烂东西,一边把自己一双不大的脚伸出来叫小二老婆看:“这不是我捡了一双皮鞋,穿上挺合脚,走起路还很得巴。”

小二老婆一看疤二哥穿了一双女人的低跟皮鞋,忙掩了嘴笑,心里就觉得老头子不正经恶心他。小二老婆喊小二只进屋对他说二哥回来了,你赶紧和咱二哥商议商议,叫二哥出些钱,咱出些钱,房子就盖到咱家吧。以后也你好照应。

听着小二老婆的话,疤二哥心里觉得挺高兴挺温暖的。小二老婆就催促小二只说你快和二哥寻村长说说,我给咱二哥调猪肉馅子吃饺子。

小二只应了一声和疤二哥去寻村长,小二老婆赶紧割肉剁馅子。

小二只和疤二哥两人从外面走回来。小二老婆已调好饺子馅,问小二行不行。

小二只说:“村长说了只能在原地方盖。危房改造是原地改造,其他地方不给补钱。不过村长答应给和乡里领导说说。”

小二只老婆听说把眉头皱起,丢下菜刀,上炕捂了一张蛋蛋的小被子躺下来哼哼唧唧直叫肚子疼。

小二只看着老婆说:“给你扎扎吧?”

老婆说:“刚吃几颗止痛片,等等再说吧。二子,热热的咱们爆了辣椒子吃糊糊吧?主要是二哥吃着稀罕,反正二哥不走了,饺子甚时也能吃。”

小二只应了一声,捅开地上的铁炉子坐上铁锅,取山药刮去皮切成大疙瘩煮在铁锅里。疤二哥收拾起他捡择的这些“战利品”提出门外岩石上。

蛋蛋放学回到家来把书包往地上小方桌子上一甩,疤二哥忙把一把玩具枪和一辆电动玩具小汽车拿给蛋蛋。

蛋蛋拿起枪,呲着两颗大板牙,一边豁着一颗犬齿,对准疤二哥额头说:“你个老头子,我毙了你!赶紧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小二老婆说:“蛋蛋,不敢。这是二大爷,快叫二大爷!”

蛋蛋叫了一声“二大爷”,放下枪又拿起电动玩具小汽车开了几下,掏出书和一个硬皮日记本,坐下来开始抄写老师让勾出来的课文段子。疤二哥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看着蛋蛋。蛋蛋的手捏在笔尖以上三分之一处,手一撇一撇地写着字,字就踢足扬手占了两行子,像刚下在地上的一层子薄雪花片,黏连着,搅缠着,麻沙沙的。把疤二哥心看得直痒痒的。疤二哥伸手摸摸蛋蛋厚墩墩的小肉手,绵绵的,软软的,舍不得往开放。穿过岁月的尘埃,两手之间浮出了个腰扎皮带别着木头小手枪戴着火车头帽的小二只。

铁锅里的热气腾腾地一股一股冒着,小二只揭开锅盖把玉茭面焖在滚烫的锅里,拿铲子在锅里搅搅捣捣,一会儿后,玉茭面糊糊熟了,接着就爆了辣椒,一屋子迷漫着呛鼻的辣香味。几个人坐在小方桌子上开始沾着辣椒吃糊糊,人的头上就开始热气腾腾地直冒汗。疤二哥吃着沾辣椒的糊糊,热气直逼着凉气往外跑,控制不住清鼻涕一股一股往外流,他掏摸出黑的看不出底色的手巾一次一次地擦鼻涕。小二老婆看见恶心得直想呕吐,忍了忍说,浑身肚里疼,起身上炕捂了小被子睡去了。

杂草荒芜的坟头,疤二哥从食品袋子里把饼干、面包、火腿肠、梨灌头、小零食拿出来摆在石片供桌上,焚了三柱香插在坟堆上,点了一叠红绿色纸烧着。疤二哥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说道:“老伙计,我来看你来了。多年不见了,你在那世不受苦吧?受用吧?你还记不记得我了?我经常梦见你,醒来想大概离见你的日子不远了吧?咳!可是老天爷还是不收啊!”

虽然是阴阳恍然两隔世,却恍恍惚惚又似回到了从前。

年青时的疤二哥短小精干,白面皮,一脸麻子点。人常说“二十三窜一窜”。疤二哥早已经超过了窜身体的年龄。没有讨老婆一不小心越过了三八线,一辈子再也没有把倒出来。人对缘份,狗对毛色。疤二哥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狗皮帽子反正戴,谁能说的清哪是里子?哪又是面子?

秋天,男劳力在大田地里收割运送庄稼或者参加农田基本建设,切谷子的活主要是女人们干。切谷子实行计数挣工份。疤二哥是生产队里的会计,成了女人眼里的香饽饽,但女人们发现,疤二哥眼里却只有一个大脸庞子银莲。

疤二哥给妇女们数完谷垛上的数,看着银莲麻利地捆好刚切下的谷草扔在身后,起身慢慢腾腾走到谷垛上掫谷子。疤二哥像弹簧似的赶忙起身挤在银莲跟前去给她掫。银莲羞涩的看了他一眼,一张大脸庞腾地红到了耳根子。

疤二哥在银莲面前有间隔地一连摆放了一溜谷子。银莲蹲下来安安静静切着。疤二索性歪在银莲面前谷子上,看着她切完了一个谷子要捆腰子,就说:“你只管切,我来给你捆吧。”

银莲就挪脚去前面切了。

疤二哥到处转悠着照应清点一下其他人的数,就会不失时机地过来给银莲掫谷子捆干草。收工时,疤二哥清点了银莲的数,问她说:“给你记多少吧?”

银莲四下偷偷看看,笑着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会计,倒来问我?”

随着干谷草一捆一捆的运到场边堆成了山一样的堆垛,工分本上银莲的工分几乎天天是最高的。

一天晌午,银莲汉子福贵上地时给银莲送钥匙,正巧看见银莲剪发头上顶着谷叶草从一个草洞里钻出来,随后疤二哥也从里面钻了出来。

农闲时,疤二哥的时间总是比别人多,疤二哥三天两头从大前街往大后街银莲家跑。福贵虽然憨厚老实些,但抬头不见低头见免不了要有些避讳,疤二哥就会蹩进邻家闲聊聊。虎小妈觉得给孩子认个干大好养活,就把虎小认给疤二哥做干小子。从虎小叫疤二哥“干大”那天起,每年虎小的生日,干大疤二哥打12个白面干饼子或是蒸12个白面馒头,来给干儿子过生日,吃顿饭。虎小他妈作为答谢,就会把一双新做的实纳底布鞋塞在干大手里。不过,交情是有限的。因为随着小二只出世出现在众人面前,三街六巷的人心知肚明,背地里说是一个活照相。

银莲的闺女出生后,小二只常常跟了疤二哥住在他家里。那年刚立秋,小二只要吃煮玉茭。天刚擦黑,疤二哥就跑到村边的一块玉茭地里去偷玉茭,不料早被看田的盯上了,一出地边,看田的就拦了他往他裤腰里搜,搜出了六穗子嫩玉茭。看田的提了六穗玉茭连疤二哥一块交到了大队。

第二天中午,听着当当当敲锣声在街上响起,人们端了饭碗跑出去一看,是疤二哥脖子上挂了那六穗玉茭子敲了锣游街。好奇的小孩子一路上加入进十几个来,跟在他屁股后面满村子里转着游街,不省事的虎小子也跑来跟着游。

一个嚼舌的女人跳过来抱了他的头小声对他说:“虎小,你干大是跑黑的,你也跟着他跑?”。

虎小听了料定不是好事,才不跟着跑了。

这时,大喇叭响起,通知全村社员开群众批判大会。全体社员都拿了小板凳坐在小学校的院子里,小学生排了队站在社员后面。主席台上摆了小学生的课桌子,桌子后面坐着村里干部和下乡干部。台前站着疤二哥和银莲都低着头,胸前一律挂着白纸大牌子。疤二哥胸前依然挂着六穗玉茭子,大牌子上黑毛笔写着“反动偷盗破坏分子”。 银莲脖子上还挂了一双破烂鞋,牌子上写着:“不劳而获的大破鞋。”

疤二哥站在台子上的他已经麻木了最初的耻辱感,饥饿不断向他袭来,酸水一股一股地从胃里往上涌着。毒花花的太阳持续炙烤着他,热汗和虚汗淋淋沥沥地流淌着。疤二哥低着的头看见银莲两只穿着一双黑方口布鞋脚,往上是黑花达呢裤子,再往上是海昌兰褂子,都是他所熟悉的穿戴。再看大牌子上的那颗头,头发像马鬃似地披散下来,遮了她的眉和眼,只在侧面看着她红润的大脸庞凝固成了僵硬的黄墙皮色。跟着他受累的女人,把脸面都丢尽了。疤二哥的腿开始颤抖起来,他的头更弯下去了,嘴一步一步凑近了大牌子,大牌子上醒目的字已渐渐模糊。

第二天,小二只又去寻村长问危房的事,回来后对老婆说,村长说我给你电话问了问乡里的领导,也没说下个甚,我给你说了说估计应该没问题,你先张罗着盖吧,盖起来补贴就好说了。

小二老婆高兴既然已经说好了,你就赶紧动工吧。小二只开始挖地基,老婆赶紧和面包捏饺只。

疤二哥给银莲上完坟回到小二家,小二老婆已经把饺只捏好了,给他端来洗脸盆说:“二哥,我去给你下饺只,你洗洗手先吃。”

这时小二只手机铃声响起来,是村长打来的,说乡里副书记下来了要到户里照相哩,照完像报上去审批下来盖才给补钱,不审批的不给补。你还是等等吧。

小二老婆听着这话着急往院里跑,不小心把畀子撞翻地上,一畀子饺只都摔了个稀巴烂,遍地一塌糊涂。

小二老婆的气不打一处来,对小二只吼道:“二只,你快让你二哥回他家住吧。你亲大病着,一个还管不过哩,再让一个旁余外姓人住在家里,看叫别人笑话!”

小二只不出声。

小二老婆对疤二哥说:“你先回去吧。等我们以后打完饥荒没拖累了,你再来吧。”

疤二哥背起他的一串小锅子又心有不甘放下说:“二只,你给我买的寿木板在放哪里了?”

小二只说:“那杨木的不好,谁要那!我已经卖了准备给你买松木的。”

“我已经回来了,不用麻烦你了。你把卖的钱给我,我买吧。”

“二哥,钱我这会儿没有,等有了再给你。”

疤二哥背起编织袋和一串小锅子,欲言又止。眨巴着昏花的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二只,细毛茸茸的唇须子,除了没有麻子点,仿佛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疤二哥在小煤窑上头几年是下坑,后来又喂毛驴。每月挣的工资远比种地活泛多。积攒了一些钱后,疤二哥给小二只买了一辆三轮车,拉巴他来煤窑上往煤场倒运煤。小二只和疤二哥吃住都在一起。两年后,疤二哥帮衬着给小二只娶了老婆,再过一年小二只生了儿子。

小二只儿子过一周岁生日时,疤二哥买了衣服生日蛋糕回家给孩子过生日。

银莲给刚会走的小孙子换上了疤二哥买的新衣服,推到疤二哥面前教他道:蛋蛋,叫“大爷”,叫“大爷”。

小孩认生,扭捏着撂腿一下子扑进蹲在柜子旁福贵的怀里,“爷爷““爷爷”地叫起来。

福贵显摆似的抱了孩子说:“蛋蛋,亲爷爷一下。”

蛋蛋噘起小嘴亲了福贵一下脸,福贵高兴地眯眼笑了说:“蛋蛋,再亲爷爷一下。”

疤二哥僵在那里,明白自己在这里纯纯粹粹是了个局外人。疤二哥带着尴尬和伤心离开来到了虎小家。

虎小过到12岁生日完锁后,疤二哥来他家就更少了。以前疤二哥在家里时,每年过年虎小都要去走亲戚,自从他去了煤窑,离村里远了,虎小来的很少。虎小娶媳妇时疤二哥回来给上贺礼,因为挣的钱寛余,孩子叫回大不易,疤二哥比其他亲戚贺礼多些。

一进家门,地上跑过来个两岁多的男孩,仰头向他看着楞怔。

干媳妇就对孩子说:“毛毛,看谁来了?这也是个爷爷,叫爷爷。”

疤二哥蹲下,握了孩子的手,孩子叫了声:爷爷。

疤二哥哎了一声,从胸前里襟掏出两张五十元钱装进孩子衣兜说:“爷爷没给你买东西,爷爷给你钱,叫你妈给你买吧。”

吃过中午饭后,屋里没人,疤二哥看定银莲唱了一句:“白天见上二哥一面,情愿三天不吃饭。”

银莲一笑说:“你老不正经!哪是那辈子的事了?”

“你不记得了吧?”

“儿亲家女对门的了,不是时候了,老了。”

疤二哥说:“老了?那我走呀!”

银莲说:“嗯,你走吧。”

“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银莲又“嗯”了一声。

疤二哥回到了煤窑上,就在煤窑上看场子。他已经在煤窑上干了三十多年了,煤窑老板觉得他年纪已大,几次劝他回家休息。他总是以身体依然硬朗强健为理由不想离开这里,他已经习惯把这里当成了家,但煤窑不是养老院,在他七十岁这年,疤二哥还是被退回来了。

疤二哥走进自己颓废的街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腐烂味道。窗框子看着像中药汤子浸泡过似的颜色,飘荡着些陈年麻纸的魂影儿。进了家门,满眼里都铺着厚厚的积土,没有一处可辨出原来的颜色。老鼠在地上来回乱窜。疤二哥叹了一口气,走出街门外在邻家柴垛上抱了一把柴草,回来焰入炕洞点燃,屋里炕上顿时遍地冒烟,霎时憋满了一屋子的浓烟,走出来望望房顶上,烟突冒着细小的烟雾,一丝一扭曲里拐弯地一点也不顺畅。

傍晚的乌河滩上,一颗老柳树上吊着一头摔死的驴,疤二哥手持鱼肚状的刀子噌噌噌地往下剐着驴皮,驴皮剥下后再割下脑袋,接着开膛划肚摘内脏,整个过程疤二哥不到一袋烟功夫就拿下来了。众人一阵喝彩叫好声。接着开始分肉,疤二哥给自己割了肉,把刀子扔给别人,手里提了驴肉背抄在后大模大样的来到了银莲家。

福贵正在院子里烧柴火煮猪泔,火光忽亮忽暗,照耀着他黑炭似的瘦脸。

疤二哥走进屋子里,在浑黄的电灯光下,三个孩子每人端一碗玉米面糊糊,低着头吸哩呼啦喝着。

小二哥子看见他进来,抬起头叫了声:“二哥。”又埋头喝玉米面糊糊。

疤二哥走进里间厨房,不见银莲,把驴肉放在灶台上扭身出来才看见银莲在炕上蜷缩着蒙被子睡觉。这时福贵赶进屋来把劈柴往地上一摔,哆嗦着声音说:“这日子,你来过?还是我来过?”

疤二楞了一下。

“你要折腾的我家破人亡,才过意?”

还没等疤二哥走出家门,福贵已经把驴肉摔在了院子里。

隔壁的虎小妈守寡已经一年,有人就张罗着给疤二哥往一起搓合。却传出来银莲跟上猫疙烂。从此,银莲每天

不梳洗不打扮,孩子们放学回来时不做饭,睡醒了觉就站在院子里对着虎小家大榆树扭着髋骨唱小曲。

福贵给银莲请医问神也没好。这天晚上,请来了远近闻名的捉鬼二神仙。二神仙在院子四角钉了四个桃木契,烧了红绿紫三色纸,又在院子中心对着天地烧了一回黄表纸。他手舞鞭子到处打了一顿,然后就在银莲脚旁的地上打,他打一下,问一声:走不走?

银莲说:走。

再打一下,再问一声:走了吗?

银莲回应:走了。

还敢不敢来了?

不敢来了。

驱赶猫疙烂仪式完后祭门七天,不准闲杂人进来。

七天过后,疤二哥正在虎小家,听见隔壁院子里银莲在唱:

红大门来绿大门

谁才是我的心上人

明晃晃的月亮贼亮亮的星

我的不耐烦谁心里明

虎小妈过来看看银莲,回去对疤二说:“你干大,我觉得银莲不是跟着猫疙烂,你难道就没觉出来吗,他是在想你。”

疤二哥在门口的岩上坐了下来。他掏摸出烟袋和一个脏兮兮的方便面袋子,抖抖索索地把烟袋伸进袋子里,狠狠地挖一下,又挖一下,把烟袋掏出用左手大拇指抖抖索索使劲按按,右手把烟袋插在缺齿的嘴里,左手巴巴巴地摁了几下火石打火机点着了旱烟,嘴里发着响亮的波波声,两边腮帮子和着声音的节奏像鼓风机似的一鼓一凹地翕动着。一大股一大股的烟窜上去罩在他的头顶上,雾腾腾的。

岁月已经把他的房子荒芜成了老鼠窝。

虎小在邻居院子里盖房子做房架子。他一只裤腿挽在膝盖上,手里拿了一支铅笔在木头上画线,把笔抛起来在手里掂一下再掂一下,看着刚下过的线,又拿起笔来描改了一下,把铅笔夹在耳朵尖上端,抬头时看见疤二哥家的烟突冒着青烟。虎小想干大不在家,该不会是谁家孩子爬墙进去给玩放火吧?

虎小走进疤二哥院里看时,疤二哥正坐在岩上抽旱烟。

虎小问:“大,你回来了?你甚时回来的?”

“今日。”

“你不去小二只家?”

疤二哥说:“不去。大没处去。”

“那你来咱家吧 ?”

“不去,哪也不去!”

虎小对干大说:“你看这地方灰土麻爬的,房也快要塌了,你能在?既然你不到小二只家,我为大的都殁了,毛毛他妈也跟上人跑了,家里就我和娃子,你就回咱家吧。”

疤二哥看着虎小,陈年的旧事又浮在了眼前。小二只是疤二哥心里的心肝肝肉蛋蛋。别的孩子有的小二只有,别的孩子没有的也尽量满足。小人书,木头枪,火车头帽,平绒塑料底暖鞋,腰里扎的皮带,茶食子。小二只的吃的用的令他的玩伴虎小子嫉妒的想哭。

虎小子和小二只相跟着来疤二哥家,两个小孩弄不清谁跟他的关系更亲近。

虎小说:我叫大干,每年过年我都去给干大送馍馍,我亲。

小二说:我叫二哥,我不送馍馍,可他每次去我家都给我买好吃的。你看我腰里的腰带和木头抢,都是我二哥给买的,你干大给你买吗?

虎小看着被小二只比下去,就不比了,说:反正我叫大,你叫二哥。大,不比二哥亲?

虎小和小二只还没走进疤二哥的街门,一股喷香的肉味道扑鼻而来,进屋一看疤二哥正在炖猪肉。两个小家伙馋的直流口水,一边一个爬在了灶台旁。

疤二哥就手夹了一块肉伸到虎小的嘴上,虎小张开嘴一吃,满嘴烫的只打颤,赶忙往外吐了跳着直叫喊疼。

疤二哥嘿嘿地笑了几声,没管他,到水瓮里舀了碗冷水,又用筷子夹了一块伸进冷水去蘸了一下喂进小二只口里,小二只嚼了嚼咽下去了。

虎小说:干大,小二只嘴硬,小二只比我嘴硬。

疤二哥深幽幽的灰眼珠里有点濡湿。

虎小提了编织袋几个小铝锅把疤二哥领回到自己院里,对着窗户喊:“毛毛,看看谁来了?你爷爷回来了!快来接你爷爷。

从家里跑出来一个虎虎生生的男孩子拽了虎小的编织袋帮着往家里托。

虎小拍他肩说:“叫爷爷。”

“爷爷。”毛毛叫道。

疤二哥摸着毛毛头说:“我不走了。”

晚上睡觉时,毛毛睡不着,缠着爷爷给讲故事。

疤二哥就搂着孩子给他讲道:“从前我爷爷你姥姥,在财主家放羊,练就了一手鞭子功,日本鬼子进村侵略的时候,我爷爷你姥姥就用鞭子和鬼子打……”

疤二哥再没故事可讲时,就教毛毛吟诵儿歌:小老鼠鼠儿爬炕沿,荞麦皮皮儿磨面面。圪哥圪哥你先磨,我到南山背后瞭咱妈。咱妈坐的花花轿,咱爹戴得缨缨帽,啾镲啾镲好热闹。

俩人一递一唱,疤二哥看着毛毛进入了梦乡。

【作家新干线】推广团队:本刊主编:谭文峰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发刊制作:师郑娟 微信号:szj872668752小说投稿:1263482922@qq.com诗歌投稿:8913480@qq.com散文投稿:154942934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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