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灰碾盘(三) (小说)
一个活人说没就没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就是被狼叼走了,也该有点血印痕迹的。找遍了周边的沟沟岔岔,老谷子才死了心,放弃了寻找,就当谷茬压根就没来这个世上。
老谷子把失去儿子的痛苦迁怒于豆花身上,要不是这个丧门星,谷茬也许不会有这场劫难。老谷子找半仙算了一卦,豆花是白虎下凡,专门吃人的。听得他一惊一乍的,为自己当初娶她做儿媳的行为后悔不已。当时百十口子乡亲,也不只她一个女人,小鬼子偏偏看上了她?她不剋夫谁剋夫?做下这丢人现眼的腌臜事,让他老谷家名声扫地,几辈子都抬不起头头来。
都是豆花的错!
老谷子决定要将豆花扫地出门,可怜的豆花,受尽了污辱不说,还将背负上一身骂名。她再也没脸再见人了,拿了一根绳索,把自己吊在了老榆树上。
二大爷早起拾粪路过大碾子,看到老榆树上吊着的豆花,喊人来救下她一命。听了老谷子的决定,二大爷捻着山羊胡子说了句公道话,虽说豆花也有错,但不能全怪她,当时那种场面,鬼子凶神恶煞,有谁能逃离得了。老谷子愤愤不平,骂她为什么不去死。
豆花早已哭干了泪水,她哑着嗓子说:"爹,我也想死,可当时我死不了哇!"
谷茬娘也出来替豆花求情,"他爹,留豆花条活命吧,你让她上哪儿去呢?就当是喂只小猫小狗,给她口饭吃吧,撵她出去,她还不是死路一条!"
这个善良的女人,胳膊上的刀伤迟迟不见好转,还替豆花求情,也许是女人同病相怜的缘故吧,那天总要有女人受辱的,也许是她自己,也许是另外的婆姨女子,就偏偏让豆花给撞上了。
谷茬娘的刀伤久治不愈,郎中请了好几个,吃的敷的,药渣子倒掉了几箩筐,没有丁点儿好转的迹象,后来发展到发烧、抽搐、昏迷,郎中说是感染了破伤风,中药是无能为力了,要治愈她的病,必须的用一种叫盘尼西林的西洋药。这种药金贵,只有日本人那里才有。这话谁都明白,谷茬娘只能是等死了。
谷茬娘还是没有挺过去,含着对儿子的思念,对老汉的不舍,对豆花的不放心,遗憾地走了。
家中接二连三出现的变故,压弯了老谷子壮实的身躯,要不是豆花的精心伺候,他也许也要随他婆姨而去。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转眼到了豆子成熟的季节,老谷子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去摘豆子,豆花扶他坐在地堎上有荫凉的地方,说:"爹,你憩着,活我干"。
看着在阳婆底下挥汗如雨的豆花,老谷子平添了几分厌恶,恶声恶气地斥责她,干活慢了,豆子撒地上了,哪儿哪儿都不对。在公爹面前,豆花小心翼翼,卑微的像只狗,随时可以遭受主人的责骂。
八月十五一过,天气开始转凉,庄稼渐次成熟,老谷子的身体有所好转,但所有的活还靠豆花干,地里的,家里的,她像头毛驴,没日没夜地干活干活干活,只有不停地干活,她的内心才会平静一些,她的痛苦才能有所减轻。
收秋完了,粮食入了库,人还不能消停,家里的牲口还得喂养,豆花只有每天把自己累的半死,晚上才能睡个安稳的觉。
哪里就能睡上个安稳觉呢?粮食收了得往山里藏,辛辛苦苦一年整,就这么点收成,国军要来征,鬼子要来抢,惦记着粮食的人多着呢,不藏好,怕是到年三十也吃不上顿饱饭。
一转眼,年到了,以前盼过年,今年怕过年,今年经历的可怕的事情太多了。给公公做好早饭,豆花就张罗着贴对子,今年死了婆婆,对子得贴绿的,明年是黄的,到了后年,第三年了,才能贴红的。
正贴着,一扭头,院子里进来一个兵,日本人来了!豆花的第一反应是鬼子来了!她神经质地扔掉手中的糨糊,"嗷"一声叫,不顾一切地往外跑,疯了样,一边逃跑,一边嘴里还牛嚎一样,哞哞叫唤,鬼子来了!日本鬼子来了!待她跑出老远,到了个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回过头来再看,村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鸡飞狗跳的迹象,她才定下神来,原是自己心虚,不是鬼子进村。
豆花忐忑不安,返回家,炕上坐着一个陌生人,就是刚才那个"日本人"。这是老谷子的外甥子,在国军当差,过年回来探望父母,听说舅舅家一年遭遇了这么些不幸,过来看望一下。豆花虚惊一场,低眉顺眼地张罗着端茶倒水。
来人文质彬彬,称豆花弟妹,他阻止豆花,说:"弟妹吧?我叫有志,快别忙活了,我看眼舅舅,坐坐就走,前方战事吃紧,我得赶紧返回队伍去。"接茶的时候,手不小心碰触到了豆花粗糙的手上,慌的豆花被针扎了一下一样,赶紧缩回手来,茶水撒了一地。
豆花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皮粗肉糙,手上全是开裂的口子,要是不说话,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是个男人呢。
老谷子一脸不屑,数说豆花:"笨手笨脚的,连个茶水都倒不了",又转身问他外甥,"我说志啊,这日本鬼子是不是就赖咱这地不走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哇,兵荒马乱的,咱这老百姓的苦日子就没个尽头了?"
有志心事重重地说:"迟早要走的,这不我们也正在尽着力呢。"然后拿出来一个小东西,给了豆花,"弟妹,这个给你,女人润肤用的,擦在手上脸上,能保护皮肤。"
豆花不敢接,老谷子发了话,"愣着干嘛,别不识抬举!"她才诚惶诚恐地接过礼物。
趁公公送表哥的空隙,豆花偷偷掐出一点,舔嘴里尝了尝,抹在手上,一股香味弥漫了整个窑洞。
老谷子送人回来,吸了吸鼻子,打出一个大喷嚏,冷着脸皮说:"什么怪味",夺过豆花手中的东西,扔到地上,踩上一脚,吆喝豆花,赶紧喂牛去。豆花趁公公转身的空隙,飞快地捡起被踩扁的润手膏,藏在袖口中。
除夕晚上,豆花炒了一盘鸡蛋,端给公公,自己就着开水吃了一个窝窝头。睡前,她手上抹了点润手膏,和衣躺在被窝里,双眼盯住窑顶,脑子里一片空白,支楞着耳朵,生怕错过公公的召唤。
大年初一,豆花早早起来,放了开门炮,点上一堆旺火,祈愿着今年一年通顺,万般遂意。然后去给公公磕头拜年,再去张罗早饭。
没有新衣,没有祝福,一个年就算过了。豆花无意中瞧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虽然仍是布满裂口,居然也有了一丝滋润,这是她新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