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随笔|你就该痛痛快快哭一场，怕什么别人的眼光？

三伏天，如果血液有沸点的话，院子里收废品的大叔大概已经在咕嘟咕嘟冒泡了。

我看见豆粒大小的汗珠顺着他鬓发缓缓滚落，与另一颗汗珠不期而遇，随即融为一体气壮山河地啪一声砸在硬纸板上，迅速晕成一块钱币大小的深斑。

十分钟以前我试图请他把废品搬到客厅里清点捆扎，也好躲避一下外面火辣的日头。他闻言抬头一叠声说谢谢谢谢不用了不用了，炽烈的阳光打在他斑驳的脸上，模糊了那个微笑的表情。

我们这里几乎每户人家的废品都是由他来收。大叔脾气好，有人故意压价他也不恼，有人少收几块钱他就乐呵呵地道谢，再把剩下的钱塞回去。事实上，大叔住在小巷最里头的平房里，收废品的破三轮可怜巴巴地挤在隔壁的奥迪旁。可他总是好脾气地笑，两颊上深深的法令纹延伸到嘴角，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东西。并没有很多人愿意同情他，压价的总比少收的来得多。

有大妈在唠嗑时神秘兮兮地说，收废品的家里半夜会传出呜呜地压抑哭声。谁都不信平日里总是傻笑的大叔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事值得流一流眼泪？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而他的日子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眼看大部分旧货都扎得差不多，我伸手拎起两捆试卷再次示意大叔进屋。他犹豫了一下，用宽大的手掌抹了把脸，提起剩下的东西进了客厅。

我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彼时他正费力抬起手臂将最后的硬纸箱捆紧，看见水后一愣才抬起头来冲我笑了一下，脸上沟壑纵横，残余的费力表情与上勾的嘴角构成了一副略带奇怪的画面，不像是在微笑。更像是与之截然相反的表情。

我想象了一下在这张被岁月划满刻痕的脸上爬满了泪水的情形，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激不起多少同情。也许他再年轻个四十岁，才能让哭泣这个表情更适合这张脸。

他拘谨地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小口——小到猫用舌头添水都要比这来得多。我尽量微笑告诉他大可以多喝几口，他才抬头猛灌了下去，随即再一次对我笑了笑，却仍然是那副将哭不哭的表情。

我重又去倒了一杯水。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一直微笑着。我不大明白明明笑不出来却仍旧要笑的心情。我想，哭才是他最想要做出的表情，不是那种细水长流地哭，而是呜呜地哭，像野兽嗥叫地哭，像小时候被爸妈胖揍一顿时那样肆无忌惮地哭。

我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哭，也许是几毛钱，也许是食不果腹，也许只是因为在烈日之下做别人不会做的事。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都只能在深夜里压抑着哭，然后在第二天变成七大姑八大姨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早就不是那个能够随心所欲流泪的孩子了。

送他出门他还是保持着笑的表情。

其实我想，也许哭出来更好。

无论你是孩子还是青年还是中年或者老年，想要哭的时候就哭出来吧。请你不要微笑。没有谁要求你长歌当哭，你就该痛痛快快哭一场，怕什么别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