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泉治失血(2)
继续来看一则程观泉所录失血案。
「汪氏妇,夏月初患齿衄,衄止旋吐血,血止鼻又衄,大流三日,诸治不应。诊脉弦搏,知其肺胃火盛,非寒凉折之不可。乃用犀角地黄汤,取鲜生地绞汁和童便冲药,外用热酒洗之,将蒜捣涂足心。一昼夜衄仍不止。因忆门人许生曾言,人传止衄方法,先用粗琴线数尺,两头各系钱百文,悬挂项下,再用手指捻定太鸡穴,神验。外治之法,于病无伤,今既诸治罔效,姑一试之,衄竟止。惟形神疲困,头昏少寐。思血去过多,真阴必伤。改用麦冬地黄汤,加龟板、石斛、白芍、女贞、沙参、阿胶、旬日霍然。据此以广见闻。」
这个案子有脉述。治法也有纪录。断为火证,故用寒凉法。用了《外台》中的「犀角地黄汤」。按热毒炽盛于血分治。犀角、生地、芍药、牡丹皮。有凉血的咸寒犀角,滋阴复津药生地,也有去血瘀药丹皮,加敛止津血药芍药。
思路上,基本已经看得出,定在热伤造成血离经而衄,想阴滋熄火,更加入了童便,为了加大甘寒生津,混入鲜生地汁。守中攻,攻中守。去热去血瘀,也保津血。
也用了蒜贴足心。这个方法,在《普济方》里记有。目的就是引热下行。这是一个普世方。用辛温来降虚火。人体的脚底是阴阳上下交接点,也是一个大的排浊口。人体的浊气一是通过大小便排,二是足底,在足底的原因,可以说是一种造物设计。不可能靠头部来当大的排浊口,清阳在上的头,用来排浊,不就是自扰其中枢吗。当脚趾上翻时,脚底会暴露出一条筋,那条筋就是地筋,地筋越硬,说明阴阳交接与阴阳相合能力越差,所以有空就揉这条筋,从脚跟向脚趾的方向揉,揉软了,有利于阴阳交接。有的人在揉地筋的过程里,会有各种排病表现,比如眼干、眼发热、口渴、放屁、肚子痛、打嗝、反呕,甚至会有头晕。根据个人情况与耐受情况循序渐进。揉软了,气血流畅性会改善很多。
这个案子里蒜贴足心,基本上思路在于降。在降中有升,升的是清阳与津液。上病下治。有时咳嗽,也有人用这个方法。便秘的也有人用。道理无非在于一是降浊,二是刺激少阴足脉肾经,温经使得卫气入脏的大通道打开,使得五脏的兴奋度提升,从而产生更多的津血以满足身体的濡养需求。但也不是百用百灵的,虽然《本草纲目》记载:“治鼻衄不止,服药不应者,足心敷蒜法立瘥。”毕竟万事不绝对。不管用什么正路、奇门,符合于人体的真正能量需求的才有用。蒜贴足心,严格意义上,热而实者,用之自然不符。寒者用之倒恰理,上热下寒也可以用,毕竟有归元潜用。明白了这个道理,像吴茱萸贴脚心治所谓高血压,以及口腔溃疡,自然也就明白这些普世方法的范畴。热实者,一样不适合。用在寒虚、上热下寒者倒好。
所以在这个案子里,蒜贴足心,我不是很能理解其思路。分明用药上,已是定在寒折,以热伤而治,干嘛又非套用一个蒜泥贴足心呢。再就是用热酒外洗,我也很难理解。这相当于用汗法。以阳热而激荡体表,体表的气血不就更加外调吗。那假如再推究细致一些,这个热酒外洗不是洗全身,而是涤足,相当于配合蒜泥贴足心的降火下行。那其实也是有点违背于初诊中的火症寒折。内治与外用,两者之间理上不统一。如果说,其中还有一些诊务细节没有录入,因那些细节而所用其法,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样,看效果。结果是,无效。“一昼夜衄仍不止。”
不妨回头再去看证述。“夏月初患齿衄,衄止旋吐血,血止鼻又衄,大流三日……”最开始口腔内出血,血不出后,又吐血,不吐之后鼻子流血。按排病观念看,就是一直排不干净。始终处于正邪相争状态。所以再想,套用蒜泥贴足心是否恰当?这个事情不仅仅是单纯性地出鼻血了,而是血路三出,转峰多回。
脉弦搏。这不一定就是所谓的肺胃火盛。说明人体的气血状态是有力地向外扩张,为的是排邪,但毕竟是弦脉,说明津液虚。但不能算很虚,毕竟还有一个搏。因斗争而正在逐步丧失能量的状态。那么要看是不是纯粹的阳热之证,从脉上看,不是。纯阳热,是滑实而有力。只能算偏于阳偏于热。你说,这算温病吗?算。
所以,我其实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为什么不用生石膏?生石膏和生地一样都是凉血的,但是生石膏并不削气血,生地却削气血,有时在用凉血法治疗时,生地把握得不好,虽然凉了血,却可能造成阳气受削,留下鼻子不通气,呼吸有阻碍,甚至下腹变寒,女人的话,甚至会出现延经现象。生石膏的凉血却不会,它只是直接把热从里挤出外,并不会在血分中造成削阳气。因为生石膏这种金石之物,在体内的化合时更多是应于气上,而不在荣血。解热气的张搏,从而平复于血的妄行。纯粹从去热的角度,生石膏更好用。用到生地,是需要清热的同时去血瘀,凉润滋阴,这个滋阴,假如把握不好,阳气会受伤。这个把握,就把握于证上所逆,和具体的阴阳二气情况。生地和石膏也常用同,入了人体,各归其需。人体自己会去分配。
常藏其精,则不失正气,常不藏精,则正气外泄。这个因失精而泄,因为泄的程度感受的外邪也不同,到了较为重时,就是血分以血解病。血分不断的有血离经出外进行逐邪,也因问题一直不解决,离经之血就越来越多,在排病的同时,气血受损就产生了瘀血,瘀血作为复邪新增,又进一步加重了人体的损耗。一方面继续排外邪,一方面要兼顾排瘀血,能不累吗?人体在初步排病时,往往会选择对自己伤害最小的区域排病。此例最初发于齿,后吐血!人体自我启动吐法了。再而鼻子流血,这其实是一种汗法。
这个吐血,再根据脉看,可以推导出,病在阳。实在要究一些细节,像牙齿出血,你可以探究它到底是虚火还是实火,然后牙齿又是可以细分到归入各脏腑的。然后是吐血和鼻子出血,又是可以联系到各脏腑的。根据这些推算去用药。不是说这样不可以,这是另一个路子的用药思路,虽然繁杂琐碎,但会用,掌握其中精髓的人一样可以玩转得很好。但在真正掌握精髓前,命中率不一定会高。所以,在这个案子里,我看医生也没有去过多探究这些细节,直接还是按大象来处理问题:热则寒折,同时保护津液。
衄血,热伤阳络,常法清热为主,有瘀还要去瘀,因为津血损耗会产生瘀。若加素体劳有努损,还要兼补益加祛瘀。若是劳伤,则理损。这个案子,按热病寒凉折法,大体上从常法看,好像不会错。但仔细分析,有点只为消除症状的意味在。
假如,这是一个阳明大热大燥证,「地黄知母黄连阿胶汤」岂不更好。热再重者,则合白虎。去热润补都有。相当于地黄、知母、黄连、阿胶,再挂上石膏、甘草。胃气若虚,则适当以粳米或枣而补益。虽说是热证,但并非枣不可用,因热而耗胃气过损者,枣亦可用,只要中下焦并不淤堵过甚,实而不化的。黄连用不用,完全处决于具体症状。病人没有拉血,而是以上窍血出,也说明病位在上,据近而出。简单一句话讲,病邪的位置靠上,一直解不出去,所以上窍血出。肝藏血,心行之。肝主升降,反正这例升降已失司,心气受损。若是因温邪干心,那么「黄连黄芩阿胶甘草汤」。去热的同时,心阳心液都得到补充。上热重的话,一样挂生石膏。
这些分析,当事后言论看看就好。也不一定就对。但从理上去探究,未免不可。继续看原案叙。因用药不效,采取了无形能量操作法。血止了。
“因忆门人许生曾言,人传止衄方法,先用粗琴线数尺,两头各系钱百文,悬挂项下,再用手指捻定太鸡穴,神验。”
太鸡穴,大概就是太溪。在以前,很多药名与穴名,并非今日这般完全统一称呼。有时完全根据口音来念。程观泉先生是新安人。苏北,以及皖等地区,口音上就常把“溪”念“鸡”。这个止血法,就是一种对无形能量的操作方法。粗琴线两头各系百钱,挂在后颈,同时手按住太溪,这里肯定是双侧太溪了。
说实话,这个方法,初看,我不太明白其中原理。
如果是要解释为两头系了很多铜钱的粗琴丝,挂在项后,可以压迫颈外动脉,从而使得流入上颌动脉的血量减少,流速变慢,造成鼻腔内膜暂时性缺血而凝血,我觉得这种看法太牵强了。因为挂个什么不行,非要琴丝和铜钱。反正达到暂时卡住就可以了。背后原理我想没有那么简单。手按太溪,这是作用于肾经,使得火不妄升,血则不妄行,倒是还那么一点点靠边。
总之这个方法的意图就是,将溃出的先止,也同时将元气保护住。
铜钱这个东西,一向是种能量物。万人摸索过,藏有万人的人气能量。就好像“百家米”这个能量物一样。用粗琴线,想来大概是为了避免线太细而勒肉,细弦再挂重物挂脖子有可能会造成割伤,粗线可以避免,这样的设计首先是从保护肉体不受外伤的角度出发。假如说,真的只为从物质角度出发,是为了将颈外动脉压住减少上颌动脉的血量和流速,只需要挂重物即可。真的何必需要铜钱呢。
这个铜钱,是应和阴阳有关。是一种起到“镇”的能量物。我们不妨来借鉴另一件事情来看这个铜钱的事情。人死后的“饭含”,也就是口中放一枚铜钱,现代是放硬币,其中含义不少。“口含钱”,一是用作上路盘缠行不受阻,二是再次投生时有富贵,三是亲人心意,送给逝者的落头。这样的习俗,早在《周礼》中就有。“天子含实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玑,士以贝,庶人以谷实。”这些是礼上的操作,用以解决从生到死,阴阳离散变游魂,生命状态转化转变过程中的精气魂能量的处理。肉体虽止,但肉身背后的各种能量依然还在运作。因为肉身消亡,原本藏于肉身的各种能量就释放出来,很多传统意义上的葬礼礼俗就是对这些能量的引导与善后。
再者,我有一个经验。有的人死后嘴巴张开不闭,放一枚钱币入嘴中,嘴巴就合上了。这样的操作,起到一种“封镇”作用。俗意上,人死嘴张,是因为生前口渴,也可能是胸膈中有痰造成呼吸困难,嘴张而不闭。被堵住,有东西出不来。放一枚在市面上流通过的钱币,就是注入一点人气,那么僵硬的肌肉靠这一点人气的力量的滋润,瞬间里变柔软而闭合。所以这样的“封镇”,实际上用阳气来养阴。并非以“击杀”的粗烈来封来镇。
再看粗琴线系铜钱挂项止血,似乎有了一点思路。实际上是用“人气”来镇住人体紊乱的能量场。以有情生有情。于是,这样看来,算是一种“祝由”与移精变气。至于说按住太溪,这样的操作,意味着收纳的象征。总结起来就是以“人气”给能量,再通过经穴收“人气”能量。无形之力必借有形之宿,有形之宿的入口就在肾经的原穴。关于穴位,其实和中药药物一样,都是一种能量的符号与密码,不仅仅是物质层面。至于说这里的入口在肾经原穴,原理就在于卫气行。“是故平旦阴尽,阳气出于目,目张则气上行于头,循项下足太阳……入足心,出内踝,下行阴分,复合于目,故为一周。”(《灵枢·卫气行第七十六》)
这个止血法,可以说是高能量操作的有阳有阴。上悬阳,下捻阴。收人气入阴分,入五脏,而通精魂。从无形至有形,故而以卫气而入,再合荣血。移精变气而御神,使神昌,而有生机。
有一次看一部叫《僵尸》的香港电影。里面有讲到修炼僵尸的情节,用一串铜钱挂在半成的僵尸脖子上,镇住它不让他妄动。结果由于他人操作失误,线断了铜钱掉落,僵尸就发起了攻击。想起这个情节,就想到这个电影还是蛮有意味的。僵尸由于是属于阴物,脖子上挂携带有“人气”的铜钱,阳气封镇自然动不了。
在很多地方,人们习惯在腰上或脚脖子上,用红绳串铜钱戴着,用以辟邪。增强身体虚弱者的能量。都是一种能量物的操作方式。有效吗,用过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好处。关于这个问题,就不多谈了。
回到医案。在用能量操作大法止血后,医生考虑到病人失血情况,根据具体症状,用了「麦冬地黄汤」,加龟板、石斛、白芍、女贞、沙参、阿胶等。病人渐渐恢复如常。因失血过多,人体紊乱到神不昌且弱,用了古法止血,可谓命逢天医,峰回路转。说句题外话,很多病,当病重殃重创及神,也就是所谓的性命两者,性已大伤时,药物有时可能很难拉得回命。因为药物的灵魂能量,有时未必能够直接深入得到深邃的人体灵魂层面,也就是“性”的空间中。至于说,初诊中所治是否得当,不能绝对地下定论。可能有偏误,也可能是真的在证上,但因病情涉及层面太深,未必能够纯靠药物力挽狂澜,如果再加上有一些细节上治法稍不顺势合势,则更难完成阴阳所调。
想来,这一案实在很精彩,我都能想像当时接手的医生在面对不利时心中的焚急。好在终归吉人有天象,上天有好生,生机还来。对于大损之体,医生再次出手的药物,在理上,这些用药对肉体的修复起到了作用。程观泉先生,是我很喜欢的一位医家,他治病很有一手,他留下来的很多医案都体现了不凡的想像力,以及扎实的医学基础,以及灵活处事的灵光力。他能够以宽容的态度收录这个医案,也确实应了所记之语:据此以广见闻。实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