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仁知相须”的道德实践原则
孔子思想奠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道德基础。孔子的道德实践主要体现在“治学”“明礼”“成人”“为政”四个方面,而“仁”与“知”在其中共同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孔子对学的重视、对礼的强调、对圣人的推崇、对政治治理的期望都体现出他对“仁”“知”如何发挥作用的思考。可以说,“仁知相须”是孔子道德实践的内在原则。
治学:下学上达,以知求仁
孔子讲求“下学而上达”,希望通过“学”成就自身德性,与道相合。孔子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面对同时代沽名钓誉的学风,孔子指出“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荀子解释说,“为己之学”是“君子之学”,“美其身”“一可以为法则”,而“为人之学”是“小人之学”,为满足他人胃口甘当“禽犊”。这都说明孔子将成就仁德视作“学”的最终目的。在孔子看来,求知向学是成德的必由之路。子夏言“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这一学问思辨之方法的内在理路便在于以“知”为下学路径,以“仁”为上达目标,以“知”求“仁”。
在“学以成德”的过程中,需要“仁”“知”相互配合。“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在“学”的过程中,不仅要观照内在于己身、承继于天道的“仁”,自觉地去遵守天赋予人的德性,还必须通过“知”的作用,积极借助古往今来的历史经验、人伦事理,从而坚定信念、加深对人的内在仁德的体悟。孔子言:“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只有做到择仁而处才可被称为“知”(智),“择”正体现了“知”对于实现“仁”的重要性。
“仁”与“知”在“学”的过程中互相增进,体现出二者之间“相生相成”的关系。“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无论是道德败坏、唯利是图的小人,还是身份低下、未明道理的小人,难以为“仁”的关键就在于“学”的缺失。学的过程是“仁”与“知”互补的过程。孔子言:“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钱穆认为,“愚,若可陷可罔之类。荡,谓放而无归,穷高极远而不知所止”。使求仁者避免无妄之灾的关键在于智慧的加成,使求知者避免好高骛远的关键在于使其止于至善,如此便实现了以知辅仁,以仁统知。
明礼:仁知立礼,通情达理
孔子以“仁”和“知”通人情而立礼。孔子言:“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情。”“礼”源于治理“人情”的需要,制礼作乐的前提在于正确把握“人情”,而对“人情”的体认需要充分发挥“仁”与“知”的作用。
“礼”依“人情”而立,关键在于以合乎古往今来众人情感中最为普遍、也经受了历史检验的那一部分作为标准,去约束、规范具体实践中的人的情感。孔子将“仁”视为人的本质呈现,认为行仁符合普遍人情。孔子言:“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又言“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玉帛、钟鼓为礼乐所用,目的在于感发人之敬意、孕育人之和气,其内核正在于发扬人心之“仁”。若只关注礼乐的外在形式,便是舍本逐末之举。由此,孔子将“仁”确立为“礼”的精神内核。“明礼”的关键在于借助“礼”的形式落实“仁”的本质。
“知”体认、分辨、节制“人情”。孔子之“知”是闻一知十、以古鉴今的智慧,只有具备了“知”,才能真正通达人情之真相。“知”在制礼作乐中的作用不仅体现为对“人情”善恶的分辨,还体现为依顺人情治人的理性思维。《礼记·礼运》提出:“用人之知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贪。”用人所当贵的知、勇、仁去克服人所当弃的诈、怒、贪,以符合民众性情和本质的方式实现教化,充分体现出“知”以“人情”制“人情”的智慧。因此,“知”是循天理、顺人情的关键,只有通过“知”才能实现对“人情”的正确体认,进而超越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把握“仁”这一普遍“人情”。同时,“知”以理性规约为基,通过制定礼乐,赋予礼以秩序、规范,使得明礼之人能够各安其位、各得其所。
总之,“仁”是普遍“人情”的凝聚,“知”在正确认识“人情”中发挥重要作用。只有在“仁”与“知”的共同作用下,才能制定出适宜于人的处世原则与行事规范,形成可普遍化的人伦之礼。
成人:仁知通圣,成己成物
“成人”,即将人的本质最大限度地实现出来,成为“人格完备的人”。在孔子思想中,“圣人”人格最为完善,因此可以基于“圣人”的特点,探究“成人”目标的实现标准。“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孔子认为尧的品德与天匹配,尧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孔子通过对圣人“尧”的形象的刻画,确立了“仁且智”的理想人格。
孔子理解的圣人并不仅仅是“道德的化身”,同时也是率先对外界规律有所体悟的“先知先觉者”。“圣”的繁体字形(“聖”)突出了耳聪口敏的特点。《说文》以“通”释“圣”,突出沟通、贯通之意。汉代应劭在《风俗通义》中将“圣”释为“圣者,声也,通也。言其闻声知情,通于天地,调畅万物”。在孔子看来,完美之人当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他们对人类本性的原理与各类事物的变化皆有所通达。
《中庸》有言:“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仁”,用符合人性的方式安顿自身,要求尽可能地从内在发展自己的德性;“知”,用符合万物本性的方式面对世界,使万物各得其所,各遂其生。“圣人”能够通晓人情人性的根本与万事万物的变化,达到“天人相通”,可谓“知”;能够品测万物的情性,因此也能最先了解自己本性之所当然处,做到“尽己之性”,可谓“仁”。圣人以“知”向外汇聚天地人事的道理,以“仁”向内充实自己的内在本性,为人格境界的修养提供了“仁知相须”的实现路径。
为政:仁民爱物,知贤任能
孔子理想的政治治理是通过“仁知并举”实现的。《孔子家语·王言解》阐明了孔子关于治理天下、成就王道的主张,将其统称为“内修七教,外行三至”的“明王之道”。“明王”以“仁”修“七教”,立仁于己,民众在其范导下自然以孝、悌、宽、亲贤、好德、恶贪、知礼七种道德规范自身。“明王”以“知”达“三至”,知贤任能,从而使世人以理天下人为尊、以安天下人为禄、以和天下人为乐,实现“至礼”“至赏”“至乐”。因此,“仁知相须”在孔子那里成为治国理政的重要手段。
“仁知相须”使为政做官者掌握治理的规律,做到顺民情而治。“君子莅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达诸民之情,既知其以生有习,然后民特从命也。”为政者必须充分了解百姓的本性,此为“知”;要切实解决民众的真实需求,此为“仁”,二者兼备才能取得民众的信服。“仁知相须”使执政者以民为本,专注于人事。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因此,治理者必须做到专注于民生大计,而不是追求玄远难测之事,此为“知”;同时必须勇于承担重任、踏实解决难事,而不是一心只想获取功名利禄,此为“仁”,二者兼具才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执政者。“仁知相须”使执政者充分调动民众力量,实现最佳的治理效果。樊迟问仁,孔子言“爱人”,问知,孔子言“知人”。樊迟未达,孔子补充道:“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处上位者,其举措影响深远,因此最重要的在于明辨是非,如此才能做到扬善罚恶,引导世人趋善避恶。“举直错诸枉”,此为“知”;“能使枉者直”,此为“仁”,二者并举才能使国家运行有序、充满活力。
总之,“仁知相须”始终贯穿于“人”的道德实践中,在“治学”“明礼”“成人”“为政”四个方面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成为理解孔子道德修养、道德规范、道德人格、道德理想理论的重要维度。
(本文获中国人民大学2020年度中央高校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学科)和特色发展引导专项资金支持)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