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春泥更护花（一）

一

冬天到了，嘴唇干燥。看着满屏的润唇膏广告，我脑子里浮想联翩的，却是宝玉推荐给平儿使用的那款“玫瑰膏子一样”集口红和唇膏于一体的胭脂。

很少看到一个男人对红色如此钟情，除了曹雪芹，除了他笔下的宝玉。

曹雪芹晚年穷困潦倒，隐居北京香山一带，十年著书，只为“闺阁中的姐姐妹妹”。他为书房取名“悼红轩”，为其书取名《红楼梦》，就连《红楼梦》抄本系统的主要评点者，也叫“脂砚斋”。“脂砚”二字，隐隐透出红色来。

“脂砚斋”其人是谁？与曹雪芹是何关系？红学界至今仍莫衷一是。有人说“脂砚斋”就是曹雪芹本人，有人说是曹雪芹妻子，有人说是曹雪芹叔父，有人说是曹雪芹堂兄弟……可谓众说纷纭。但不管哪种说法，有一点是肯定的，“脂砚斋”和曹雪芹一样，都很爱“红”。

二

曹雪芹将他的“爱红情结”，化为了宝玉的“胭脂情结”。

宝玉爱胭脂，一周岁时就有了征兆。贾政为了试试宝玉将来的志向，特别在宝玉满一周岁时，搞了一个“抓周”的仪式。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让宝玉抓取。谁知宝玉看了一会，笔墨纸砚一概不要。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拼命去抓脂粉钗环。贾政大怒，说：“将来酒色之徒耳！”从此，对宝玉大不喜悦。

其实，一周岁的孩子去抓什么，当然代表不了他将来的志向。很多父母为了让孩子抓代表好学成功的笔墨纸砚，会故意将笔墨纸砚放在孩子近处，无非讨个彩头罢了。

不过，宝玉爱红色，爱胭脂，倒是不争的事实。

黛玉进贾府，第一次见到从庙里还愿回来的宝玉时，宝玉从上到下，几乎都是耀眼的红色。“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宝玉之爱红装，由此可见一斑。后来搬进大观园时，他一眼看中的，是“怡红院”，还自称“怡红公子”。这是有多爱“红”啊。

三

如果说宝玉爱红色，旁人还可以理解。因为红色喜庆，图个吉利也挺好。但宝玉爱吃胭脂的癖好，大家就真的看不明白了。

《红楼梦》中提到宝玉吃胭脂，印象中有两处，一处是宝玉在贾母贴身丫头鸳鸯面前，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他，还是这么着。”另一处是王夫人的贴身丫头金钏拉住宝玉，悄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

小时候读到这些细节，我很替宝玉担心。因为我总以为宝玉吃的胭脂就是如今商场里卖的动不动铅汞超标的口红。宝玉这样爱吃，不怕致癌吗？直到看到后面宝玉替平儿理妆时才知道，宝玉吃的胭脂，原来是真正纯天然、纯有机、零添加、零负担的上乘好物。

宝玉不仅爱吃丫头们嘴上擦的胭脂，还爱亲自动手为她们做胭脂。一天，宝玉去家塾上学之前，还不忘了嘱咐黛玉：“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饭，和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

宝玉确实精通此道。有一次，他一个人躲在书房，将桃花捣碎细细研磨做胭脂时，碰巧被探春撞见了。探春问他干什么，宝玉十分得意，以一个大学教授的口吻，细细讲解起了胭脂的制作过程。他说：“不独桃花，四时花卉，凡是红的，都可以做胭脂。先把花瓣选好，一朵花的花瓣颜色，深浅其实是不一样的。选好花瓣后，再把花瓣放进石臼里面，慢慢地把它舂成浆汁，然后再用细沙给它滤过，再把丝绵放在花汁里浸上五六天，浸透了就拿到太阳下面去晒，晒干了就可以用了。”

如果他能将研制胭脂的一半心思，用来苦读《四书》《五经》求取功名，估计贾政老爹做梦都会笑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