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自己的恶意
昨天
比如说有一次,我在台湾认得的一个水晶商人,姑且叫他吴老板好了,带我去江苏买东西,到了一个卖家的仓库,这吴老板一进门就对卖家大叫:『这位谭先生,是我台湾的好朋友啊!是自己人啊!你可别赚他钱啊!就报底价给他!』然后对我叫:『杰中,你看!我都已经跟他讲清楚了,他会算你最便宜的!』我心想:『惨了惨了,两个人唱双簧当我这肥羊,他先拿这话挤兑住我,让我杀不了价,这我还买什么东西嘛?』
倒是有一块三万块的黑水晶想买,只好心生一计:『吴老板啊,这一块,可不可以由你出面先买回台湾,先在你店里卖卖看,如果半年一年卖不掉,我再跟你买下来?》』因为我被封印杀不了价了,只好把球丢回给他,他自己要垫钱的,总是要杀一杀了吧?
却万万没想到,他讲的这场面话,让他自己也被自己的面子箍住了,竟然就照价全付了。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吴老板的脸色就老臭了,左一句右一句地干谯(埋怨)我,说我『为什么不杀价?怎么那么笨?我说那话只是场面话,又不是真的这个意思,你还当真?』之类之类……总之就把故事情节改编改编,都推到我头上。
然后,看我没什么反应,恼羞之怒无法宣泄,又打电话去给那卖家乱骂:『那个谭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又没说要跟你拿宰肥羊的回扣,你算他那么贵干什么!』再次故事又改版一遍。
卖家大约是整个呆掉了吧:『不是你吴老板掏钱跟我买的吗?你跟我买东西,我如何能给你回扣?这是在发什么疯?』
我心想:『他闹成那个样子,大约是绝对多花钱了在不高兴吧?钱能解决的事,总是小事嘛;这钱我出掉,也就了事了。』
于是第二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说:『吴老板,我想,那石头,我也不要托你找主人一年这么麻烦了,我现在就直接拿下好了。』钱当场打给他。
一旁的我朋友跟我说:『你这是在众人面前给他打脸哪!』不过,既然石头是我的了,和同伴一起软绵绵地拜托卖家给我这个那个的小赠品,倒是顺顺地讨了五千多块回来。
然后,回到台湾,吴老板的太太跟我讲:『杰中啊,你要晓得,我先生是多么为你着想啊!人家要给他回扣,他坚决不收,说一定要让你买便宜,仗义直斥对方之非!』已经改版成大英雄救JT叔叔一命的故事了。
而每次依面子的需要而改的新版,他本人也都觉得:『事实就是这样!』不会觉得自己在说谎。是不是也可以说,『面子』这东西的我执是如此地有力道,两步三步就让人解离了?
又好比说,如果我把某个好朋友惹生气了,一个不太爱面子的我,可能会说:『我现在好害怕,因为你一向对我很好,如果你生气不理我了,我就会失去这些好处。在这种害怕的心情之中,就算我道歉,也是有目的的,目的是要留下你。所以我现在连要如何道歉都不晓得了。』不爱面子的人,对自己、对别人,都是很诚实的。
那,如果我稍稍爱面子一点,我可能就会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请原谅我!』会道歉,但是对自己的真相就有点『隐』掉的地方。
如果再更爱面子一点,就会找一堆理由来卸责,说:『我其实是因为怎样怎样,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之类之类,或者就反过来怪罪对方、找对方的茬儿:『你自己还不是怎样怎样,不要只看我的缺点好不好?』
再更爱面子的话,就会说:『你有什么好气的?我又没有对你怎样!我又没有恶意!』不但全都觉得是对方的错,自己也开始『我没有这个意思』了。
人随着面子,所说的话,情报价值越来越低;而且,面子的可怕是在于:本人都很难发觉自己其实在说谎。
如果『荣华』我们不解释作面子,而解作『名利』,状况也还是差不多:
好比说,有学术圈的前辈,长年是要向政府单位申请研究经费,老在写『把自己的研究吹嘘得好伟大、对人类好有贡献』的那种企划书的让你,你听他讲话,往往会吃惊:『为什么一个人讲话含金量可以这么低?扯了两个钟头,一个重点都没有!』
如果要多说一两句,等同『面子』波长的念波,还有一个『紧张』:
有次我在一家店买外带的章鱼烧,那个店员,满头大汗,慌慌张张,我前面排了两个客人,第一个客人,他给装错了;第二个客人,他又装错了;到了我,他还是装错了!我想前面那两个客人和我,大概都在皱着眉头想:『这人有病是吧?』我看着他慌张得焦头烂额的那个样子,我忽然想通了:『这是passive-aggression!』
他表面上是紧张,他自己也以为他是紧张,但事实上是,他就是存心要虐每一个人!只是他动『紧张』这个情绪,他就可以『我没有这个意思』地把自己的恶意都否定掉了。紧张的背后,真是的恶意是搞破坏,只是你有紧张作为伪装,别人就不好直接指责你的敌意了。所以这个念波,还是像面子一样,很容易把人直接拖向解离;比直接的『我没有这个意思』还要更奸诈。
不过,另外还有一种紧张是正能量,那是『高度专注到都不出错』的心力贯注的状态,那会让人进入无时间感、无自我感,是达人之心的状态,和我哲理举的例子是不同的;姑且说明一下。
修田说:如果自己觉得自己是无意间触犯到对方的时候,其实可以完全让自己承认自己就是有意的要搞对方,这样比较在能量方面,去贴合自己的潜意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发生一些事情,好的坏的,都是自己在主导,只是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而已,比如我几年前从一个工作地调走,和自己交接的那个同事一起扫雪,结果我就不小心把雪扫到别人身上,当时觉得是自己不小心,后来几年,跟那个同事还有一些业务交集,他跟我的摩擦简直大到让我崩溃,我看他不爽是从第一天就发生了,并不是一个偶然。所以承认自己的恶意,其实会更安心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