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油画家谌北新——谈谈风景写生
我画的风景不属于“祖国山河”那种魂魄之作,它们只是一些司空见惯的小景。这大概是由于少年时在巴山蜀水的乡间度过,且受如《陋室铭》和冰心的那种“须其自来,不以力构”影响至深的缘故。
我是南昌人,小时候就知道“青云谱”里有过一个八大山人,以后我更喜欢上了虚谷。五十年代学风景画时,印象最深的又是俄国的柯罗文和法国的莫奈。大树下面好乘凉,也就得过且过了。这就是我的习画过程。
在风靡了整整一个世纪的现代绘画面前,仍然用着二十世纪初或二三百年前的老办法,从表面上看,似乎有一种落伍之感!但众所周知,由于战乱和激烈的年代所致,就中国油画的整体来看,至今也似乎仍未达到欧洲二十世纪初的水准。所以首先有一个继承和学习的事情,然后纔可能有所发扬。
就我个人的习画过程,回想起来,大约有这样几条心得值得自己记取:
首先,是有感而发,自己没有感受,怎么能画好画呢?情感是画的灵魂。萨符拉索夫画出了《白嘴鸦归巢》,所以也就教出了列维坦这样的风景画家。
其次,是多看一流大师的画作来提高自己的品位,特别是与自己气质相仿的大师原作。没有原作时,即使是好的印刷品也非常有益。
第三,要知道还有它法,画法不止一路,正如宋代书法家蔡君谟所谓:“张芝与旭变怪不常,出乎笔墨蹊径之外,神逸有余,而与羲、献异矣……”所言即非独此一家,要使自己去学习各家所长。
第四,学西画的人也要学习中国画论,试举两例:1、唐代张彦远说的“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道,空善赋彩”,一直是自己学习油画的座右铭。2、明代顾凝远有这样一段话:“以枯涩为基,而点染蒙昧,则无笔而无墨;以堆砌为基,而洗发不出,则无墨而无笔;先理筋骨,积渐敷腴,运腕深厚,而意在轻松,则有墨而有笔。此其大略也。”可见各类绘画是相通的,油画不也是这样来品评和辨别优劣的吗?因此,中国画论不可不读。
第五,要通过自己的实践对传统有所筛选。有人说过:“陈师曾怎么能把南齐谢赫的六法说成二法呢?”又说,“刘海粟为什么把六法说成一法呢?”其实陈、刘二位前辈画家说得都很有道理。
陈先生说:“六法以‘气韵生动’和‘骨法用笔’为最,是很难做到的,而其它四法祇是习画的基础。”
刘先生说:“气韵生动最难,其它五法是达到气韵生动的必备条件。”说得多好,这些都是经验之谈,都是通过自己的实践所得到的真知。
所以说古人会有它的时代局限,我们不能把前人说的话看做万古不移、千载不易的定论,而是要通过自己的实践来验证哪些东西是最主要的,去做去粗取精的筛选工作。
第六,“找到自己”很重要。在给自己定位时,我十分感激我的油画启蒙老师,他大概是仔细地观察到我对室内写生作业和室外画风景时在情感上的差异,才决定我画风景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另一处这样说过“我读着《醉翁亭记》、《桃花源记》之类的东西在巴山、蜀水中度过童年,一位外国老师不知怎么会察觉我的这一点点痕迹……就引导我和大自然对话”的缘故。在数十年当中,我也曾试着画点“重大题材”,但都以失败告终。“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喜欢欧洲印象主义油画与我国传统文人写意画,他们在笔墨、姿趣上的相似,我在此不想多做指陈,因为这原已是画界十分熟悉的了。特别是在各处博物馆陈列的作品,历经百年,仍旧观者如云的现象,我更不必重复赘述和介绍。不过就个人感到的是在他们画中的那种质朴率真、平易淡泊的精神,常常吸引着我,让人不能摆脱。
——谌北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