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卷多情似故人｜翻书党

朱学东的2021年6月书单

2021年的6月，与以往的月份略有不同，因为姑娘考大学。我的任务就是做好后勤服务，并随时针对姑娘的情绪进行心理辅导。但我也因此牙疼了好几天，疼到靠阿莫西林支撑。即使如此，我还是会在得空的时候，沉迷在书中。毕竟，于谦说过，书卷多情似故人，与故人相会，心会静一些。

6月，读书7本。

1，《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杨潇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6月读完的第一本书，一本在时间和空间、历史和现实中恰如其分穿越对接的书，感动之余，更有沉痛，也长了许多知识。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战事吃紧，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南迁至长沙办学组成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已经无法维系正常的教学秩序，1938年2月中旬，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开始南迁昆明。临大师生分三路南迁，其中陆路一行，由经体检身体合格，体力较好的300余名师生，组成“湘黔滇旅行团”，政府指派50岁的前东北军师长黄师岳中将担任旅行团团长，团员中最著名的是闻一多先生。旅行团自长沙乘船到益阳，再从湘西徒步穿越贵州省，凭一双脚走到云南昆明去。最后于4月28日抵达云南昆明，学校已改名西南联合大学。

300余名书生，68天，在中国西南大地艰难行走三千五百里，这趟行走，锻炼的不仅是他们的意志，所见所闻，不断地冲击更新他们的认知，让他们对自己的国家和自己所肩负的责任有了全新的体认。这是战乱岁月中的寻路。西南联大和它的学生们，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他们永不磨灭的印记。

80年后的2018年，一位年轻作家杨潇，追随长沙临大湘黔滇旅行团的脚步，徒步重走前辈西迁之路，一边寻找散落在历史深处的印记，试图回到历史现场；一边触摸现实，比对80年沧海桑田下的变与不变，以及杨潇本人在精神上与前辈的隔空交流，在行走中为自己寻找意义。时空切换，毫无违和。

在杨潇的这本《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里，我们既能了解到当时临大西迁的各种艰难困苦，以及师生们的坚韧努力，和部分团员的命运；也有当时中国西南乡镇之政治经济社会生活写照；当然也有杨潇一路之上耳闻目睹之中国西南乡镇的变与不变。

2，《美国底层》（《尊严：在美国后排寻求尊重》），克里斯·阿纳德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如果你想了解美国，请来麦当劳。”

“很多美国’后排人’，包括白人和黑人，正感到屈辱。他们高中毕业就能找到的，能获得终身职业稳定的好工作已经消失。全世界唯一接纳他们的地方～教会～被认为缺乏理性，落后，而且数量不足。让他们骄傲的社区正在消亡，毒品填补了空白，他们的整个世界观在坍塌，并且他们被告知这是他们自己的错：他们在学校表现得太糟糕、太愚钝，不够专注，也不够自律。这是一种全盘和彻底的否定。”

一个华尔街精英眼中的另一个美国，一个前排精英和后排“无能”之辈之间割裂的美国。

在中国，麦当劳以城市中产精英（或者很快就会抵达的）和他们的孩子为主，而不是这本书里那些被毁掉的社区、城镇里的退休老人和成群的失败者……

读《乡下人悲歌》时，我就觉得问题解决不了，川普拜登之争时我也觉得谁也不可能解决。克里斯·阿纳德所提出的解决方案，前后排人每一个人互相倾听，努力互相理解，理解对方珍视的价值，别再那么武断……真是悲天悯人，可惜，很可能也是一个乌托邦。

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会想起身边人的命运，想起那首太过高亢我从未喜欢过的《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我的母亲在1990年代初，被以2000元，对，没错，2000元人民币的价格，买断了她所服务的乡办企业（她在这里小腿曾被砸成粉碎性骨折）近二十年的工龄，重新回家当了农民。

这就是中国人的忍耐力，也是经济奇迹的秘密，也是中国底层和美国底层的重大区别。

3，《大宋之变》，赵冬梅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赵冬梅老师认为，从1063年英宗即位，到1086年哲宗初司马光离世，二十四年间，宋朝政治由盛转衰，堪称“大宋之变”。

本书以司马光的后半生为线索，推演英宗、神宗、哲宗三朝政坛风云，深入濮议之争、王安石变法、司马相业等历史细节，展现这一历史时期文人政治家在历史大变局中的抗争与博弈，以及令人扼腕的结果。

政治家道德越是高尚，信仰越是坚定，一旦触及自己的原则，战斗便是唯一出路～我完全同意《大宋之变》中赵冬梅老师的这个判断。

王朝时代，纵是宋仁宗时星光璀璨，群贤合力，也无非如此。这是旧时代所能容纳容忍的最大空间，所谓天力地力人力之配合的现实极致（理想化都是美梦），而这种局面，恰恰是不能真正维持的，只能昙花一现。因为人性，无论是君臣清流。即使现代文明发现了制约人性弱点最有效的制度因素（仁宗时代的制度架构也不过是王朝时代靠人力精心维护的极致，终究也是昙花一现），也依然无法真正驯服人性。

大宋之变，是必然到来的转折，盛极必衰，衰相已露，是强弩之末，神宗，王半山，司马温公，他们天纵奇才，也难挽既倒，只不过正好赶上。

所谓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不是末世，才更是悲剧。

4，《虚无时代：上帝死后我们如何生活》，彼得·沃森著。上海译文出版社

过去两千年来，人类的知识传统，一直深受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影响，认为人类能够透过表象发现事物的本质，所以，人类总是在寻找某种可以作为标准的稳定物，以便“判断我们暂时的需求和兴趣下的短暂造物”，古典时代希腊理性哲学和基督教神话都有助于我们先辈们的努力和目标，能让人完整充实，充满意义。

1882年，尼采宣布“上帝死了”，石破天惊。关于永恒和恒定，传统的确定性自此被彻底消解。一方面，震荡催生了从思想界到艺术文化各个领域的百花齐放；另一方面，人类不得不面对失去了上帝护佑之后的荒凉世界。在不确定的荒凉世界中，寻找新的确定性——不确定性是人类不能容忍的一种处境，不仅是人的天性，也是生活的意义。当然，这种新的可能的确定意义，不一定是宗教。

自尼采宣告古典崩溃到21世纪，一百多年来人类的那些敏感智慧的杰出心灵，无数哲学家、诗人、作家、戏剧家、画家、心理学家、科学家等等等等，在失去了上帝的庇护后，在孤立无援的绝望世界中，怀揣着自我的信念、创造力、希望、智慧以及热情，在各自的领域里，顽强探索设计人类生活的全新方式，并赋予意义，用华兹华斯的话说，灵魂“并不懊丧，反而找寻，找寻冥冥之中的力量。”这一过程展现出了启蒙时代以来逐渐解放了的人性的尊严和勇气。

生活不止一条道路。我们如何在没有上帝的情况下生活？“存在一种有关生活的叙事……罗纳德·德沃金觉得我们的目标应当就是这样一种叙事，它允许我们对宇宙感到惊叹，并向我们提供一种高贵和自尊。在他看来，这就是没有上帝的宗教性，没有什麽比之更深邃，或更广袤的事物。如果构成这种叙事是我们的第一项义务，那么我们第二项义务的对象是他人，是使他人符合自己的尊严，以便保留他们的高贵，我们应当向范围不断扩大的社群表达自己的尊重，而最终我们的对象就会扩展到所有人，这是生活的一个目标，是布鲁斯·罗宾斯所谓的'解放的元叙事’。”

这就是彼得·沃森给我们讲述的尼采以来的那些人类心灵的故事，以及绘制的人类思想精神地图。通过本书可以看到，作为当代最杰出的思想史家之一的彼得·沃森，其跨学科知识的广博程度和概括以及触类旁通能力，叹为观止。

本书所讲述的人类思想故事并未完结，在这个没有完成的世界里，依然存在更多为世界命名的机会，值得认真一读。

5，《遥想手工业时代：王安忆谈外国文学》，王安忆著。东方出版中心

本书所收录的22篇王安忆自1988年至今的外国文学阅读史的随笔，个人视角的外国文学阅读史。比较特别的是，王安忆本身的作家身份，她以创作者，而且是以女性创作者的心理和能力，带我们重新走进一本本我们阅读史上的经典读物。

我个人印象最深的一点，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暗藏杀机》，内里评点汤米和塔彭丝的一句话，“战争反而把他们变得华而不实，对日常生活看不上眼，老是幻想奇迹发生”。这句话我突然想起曾经厕身的媒体行业，成名容易，也容易结交各种社会关系，许多人确实变得华而不实对日常生活瞧不上眼了。我差点也变成了这样的人。好在，我就是日常生活的信徒，相信日常生活才是我们的宗教和殿宇，从来没有想过夜草横财，而且知道对价的后果。

6，《云上》，赵波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云上》是同乡女作家赵波的自传体小说。写了一个城市女孩的成长史，也是三代城市女性在不同时代的人生选择，有对命运的顺从，更有抗拒。很值得一读，跟我的成长史和家庭全然不同。虽然我跟赵波同属常州人，但我们的生活全然不同，既有城乡差别，也有其他，尤其是家庭生活。我也第一次相对完整地知道赵波的故事。

我第一次听说赵波之名，应该很早了，还是原来中国剪报总编王荣泰先生问我认不认识在深圳的常州女作家赵波，我没听说也没读过她的作品，后来淡忘了。多年后在北京，向阳兄来京公干，约了几位常州籍同乡一坐，这是我第一次认识赵波。认识后来往渐多，我也开始接触阅读她的作品。有一年我到南京，她约我去游览，是从酒桌上把我接走，又把我送到酒桌上，后来她送我回宾馆时，她批评我把大好时间浪费在酒桌上，为什么不好好写点东西呢。我笑言酒桌也是我了解世界和生活的一个窗口，她直言不讳说我狡辩托词。这两年跟赵波在北京见面，都是在同乡作家袁梅大姐家吃饭聊天。而读这本书，真正把我第一次听到赵波名字的记忆翻了出来，我突然明白，王荣泰第一次跟我说的，就是我现在的朋友赵波。

7，《创造新日本：1853年以来的美日关系史》，W.拉夫伯尔著。山西人民出版社

在2021年上半年最后时刻到来的时候，读完了W.拉夫伯尔的《创造新日本：1853年以来的美日关系史》。

自1853年黑船来航，佩里逼始日本打开国门以来，美日关系如何通过武力、经贸等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关系影响日本，塑造现代日本的，期间的日美两国之间的分歧、冲突、战争与合作，等等。这一过程，于美国而言，是一个多元开放的社会对于通过建立开放的国际市场以避免自身衰退的渴望，以及日本这个传统的紧凑、同质而联系紧密的社会，如何通过学习西方尤其美国来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地位，同时保持传统避免混乱。“许多历史案例证明，在战争失败后仍然可以通过外交取得。”战后日本的崛起就是这一例证。

从佩里到布什时代的1989年，136年来，多变复杂的美日关系几乎没有发生实质性变化，其关系的主题依然是：

美国决心塑造一个开放的日本，塑造一个开放的亚洲；日本则决心打破西方限制，将国外商品和资本拒之门外，最大限度掌控自己的外交关系以及国内的秩序。

而在那些历史转折点，两种路径之间的冲突都是围绕中国问题爆发的。

本书有助于理解新日本的形成、日美关系以及日美中关系，“关于哪种制度将主导对亚洲，特别是对中国市场开发的长达百年的竞争，其主要根源仍将继续影响美日在21世纪的国内外政策。”

威廉·福克纳有一句名言：“过去从未消亡，它甚至从未过去。”

作别2021年上半年的一部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