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的气质是什么?
文|李霁宇
有一年我在外地开一个笔会。有一个西藏的文友说:你是成都人吧?我当时说的是普通话,我以为是我的口音给她听出来的。她说不是。我问我什么地方像成都人。她想了一下说:气质。
成都人是什么气质?我想了好久。
聪明解读
成都人聪明。
当然,其它地方的人并非不聪明;只是从大的总体的评价看,人们对每一个地方的人都有一个概括。比如说,东北人豪爽,山东人义气,西北人粗犷,云南人老实,江浙人细腻,这些似乎同成都人不沾边。要说聪明,上海人也聪明,但一般用精明来形容。有一年我在上海,坐渡船过江去,这边收票,回来时没人管,随便上船。它省了一个卖票点。你过了江,反正是要回来,除非你永不回上海。聪明之处可见一斑,聪明中多了些算计,所以说是精明更恰当。
成都人的聪明表现为一种聪慧,成都人说聪明,一般不说聪明而说精灵,这不是方言习惯所致,在成都语汇中,精灵二字更偏重于灵巧和智慧。
要体会不同的聪明之间那些细微的差异,就不得不考察文化。
成都人的聪明,受到四川源远流长的文化的制约。
这种文化的特点是敦厚,温和,绵长。从汉司马相如、扬雄的辞赋开始,唐李杜,宋三苏,明杨慎,到近代的郭老、巴老、艾老等,表现的是深厚的文学内功,绝少张扬张狂,既少“醉里挑灯看剑”的气度,也少“凄凄、惨惨、戚戚”的缠绵极致。它在两千年的岁月中,文化更加文学化,流于精致精巧精美。我少年时爱看川戏,其实并不懂川戏,不懂唱腔,也不懂什么表演,而只是着魔于它的戏文。你看看川剧的剧本就明白了,那些唱词,就文学而言,都是精品,美极了,棒极了,拿它同京剧、评剧、甚至同越剧、黄梅戏比较,它的水准明显居上。它给人的感觉是,精雕细刻,精益求精,无可挑剔。
诸葛亮不是四川人,但他却同四川永远连在一起。他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并传之千古。蜀文化因此受益。诸葛是智慧的化身,颇能代表四川的聪明智慧。这个智慧是谋略,是思维的机智、敏捷和策略。它不是靠杀伐,靠铁血政策,靠武力,也不是靠旁门左道的小机巧小智慧。总之,既不刚,也不柔,谈不上俯视一切的雄风霸气,亦不是井底之蛙的小家子气。这种大文化的精髓是:上乘中庸。
因此成都人的智慧,不多表现在安邦治国的大略,也不体现在缁珠计较的小处。我有两个邻居在楼上,都是上海人,为了省钱,双方议定,一家买吸尘器,一家买缝纫机,两样都不常用的,为何不一家一样,到时互用呢?这一招,成都人是想不出也不愿采用的。成都人的智慧多表现在文化的层面上。比如,过年了,要写春联,成都人每家的对联就写得各有千秋,显出深厚的文化底蕴。成都人就对此自鸣得意。哪里有个好饭馆有一道好菜,就千方百计要去尝尝新。再举一个小例子,在语言上,成都人就爱随时发明新名词。前些年我回成都,满街流行一个“鲜”字。你耍得鲜,吃得鲜,玩得鲜,甚至不管你干啥,都可以说:你才×得鲜咧!好像什么都可以用上这个万能的鲜字。近几年又有了新词,叫“歪”(念第二声)。歪字原意是不正的意思,现在这个“歪”字包含假、不好、坏、不正宗、不怎么样等等的含义,满街流行“太歪了”、“歪的”的口音,俨然是最时髦的口语。要准确地解释这些口语很费劲。也不知是谁、在何处发明的,最令人惊讶的是,竟然能流传推广,满城通用。这在外省很是少见。广东也有些,但多是舶来品,如靓呀,酷呀,搞定呀之类的词。
因此,绝没有人说成都人朴质憝厚老实的,只有说狡猾或聪明还算合符实际。好在,由于四川文化的影响和潜移默化,成都的聪明,不那么功利,不那么急功近利,不那么实用主义,多少有些人情味,随意性,并带有一种难得的可爱的超脱感。
性格误区
这些文化氛围着实影响了四川人的性格。不火爆,不阴冷,少刚烈,少固执,热情有度,酷烈有度,多少还有些随和,随遇而安,忍耐力强,适应力强。
我客居的云南,多为“家乡宝”,外地再好,都要回云南;四川人却遍地生根,家乡观念淡得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成都人多半没有这种心态,因为在外地的四川人太多太多,见着老乡不奇怪,见不着才不正常呢。
在四川见人吵架,吵得再凶,一真动手,就软了,北方人那种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场面不多。耍嘴皮子是四川人的真本事,大概是受文化的影响,骂起人来,文采缤纷,妙语连珠,有理不让人,无理也要说成有理,总之是很有修养的骂人,一味刁泼耍赖的,动辄挥拳拔刀的,并不为人所道。这种吵架骂人的水平,实为文化使然。我在北方见人吵架,只两三句,就动手了;在杭州,则是吴语软软,不象吵,倒像是唱,绝无刀光剑影的;在云南的边疆,傣族小卜哨文文静静,根本不会吵骂;在上海,却是拉开距离在吵,很不“短兵相接”的。文革武斗时,都说四川打得凶,其实是误解。那一年成都武斗,两派在人民南路交火,隔街对打,街旁仍是人来人往,伤者都是流弹所致,真正对打中没死人。那情景很像是一场滑稽的游戏。我到过广西南宁,那儿的武斗,把一座城夷为平地,成都会吗?我想不会。成都人不会傻到那份儿上,认真到那步田地。
成都人极少倨傲,没有首都北京人那份自豪,没有上海人大都市的优越感,没有腰包里鼓鼓的广东人的自鸣得意,成都人明白成都的位置和份量,安守一方美丽富饶的故土,充满一种自信和通达。
总的讲,成都人的性格是温良恭俭让的。这有点像四川的气候,虽四季分明,却冷得不够,热得不够。西藏和东北要冷半年,广东海南要热半年。成都居中,所以势必要中庸一些,平和一些。总之,它的文化,既不是豪放,也不是婉约,介于中间罢。这文化造就的性格,自然就不刚烈,而趋于一种平和的中间态。
茶馆文化
成都人的一大习俗是上茶馆。
成都的茶馆天下为最。茶馆是四川文化现象和人文景观的奇妙结晶。换言之,是一种社会缩影。考察茶馆,是极有深意的。
都是一个喝茶,各有各的喝法。广东人喝早晚茶其实不是喝茶,是吃小吃,那不叫喝茶;外省人喝茶,都在家里,出门喝茶,是站在路边,一饮而尽;这同成都的喝茶绝然不同。日本人讲究喝茶,有茶道;成都人喝茶没有仪式,是正二八经地喝,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最正宗的习俗不外乎是用盖碗茶具,大铜壶渗水,坐竹椅而已。
成都的茶馆遍布街头巷尾,数量极多。外省的茶馆只设在公园,只是为了解渴和小憩;成都的不是。成都的茶馆开业很早,五六点就开门了,许多老人都有喝早茶的习惯,天麻麻亮就上茶馆了。关门也很晚,过去茶馆里有说书唱曲的,一天好些场,茶馆里就人头济济,有的常客是固定时间来,“上班”一样,坐固定的坐位,一呆就是半夜。比如你上午去,有事,打声招呼,茶就留着,下午再来接着喝。俭节的民风和人性化的风气都泡在这碗茶之中了。我们小时候跟大人进茶馆,那时不懂茶,只想吃零食:花生、瓜子之类,大人却不喜吃葵瓜子,南瓜子,要小小的西瓜子。长大了,才明白个中的三昧。
上茶馆,显然不是为了解渴或是歇气。
成都人说,家里也可以泡茶品茗,但喝起来不如茶馆安逸。还是要上茶馆去。他们喜欢的是茶馆独有的氛围。
茶馆是成都人的社交场合。国家大事,市井新闻,闲言碎语,都在这里交流传播。老人在这里没有孤独感,这是老人特别喜欢的去处,可以说,成都的老人没有不去茶馆的。年轻人也去,交友,吹牛,闲聊,时下还加上谈生意呀商量什么事的内容。有趣的是,诸多单位开会竟定在茶馆,这是全国独有的千古佳话。
成都人不爱喝什么咖啡呀、饮料之类的新玩意儿。传统的茶馆仍经久不衰。
这恐怕也与成都的文化有关。
在上千年的历史中,人们的交际场合有限,宴饮非寻常百姓的份,走亲串友只在年节,成都人就慧眼独具地选中了茶馆。茶馆成了最廉价最实惠的交际娱乐休闲场合。有名的“龙门阵”就是在茶馆中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最初的评书和曲艺也附茶馆而兴旺。
成都人一般来说是勤劳和节俭的。勤劳之余的休息,选中花费不大的茶馆,实在是合符成都的民风民情。好摆“龙门阵”,又好消磨时间,不要大的开销,又投合成都人爱交友的习性,而且成都人天性会自找享受,不会自己亏待自己,茶馆真是一个好去处。
现代人的生活习性有了改变。
然而,电视、卡拉OK、舞厅、高档餐厅都代替不了茶馆。因为茶馆是文化传统的一个代表。外省人无法体味。
吃的哲学
好吃,几乎是成都人的共同特性。
成都人特别好吃。
但这种好吃,不同于外地那种吃得多,吃得好,吃得精,吃得怪;而是讲求一个口味,并不在乎用料的名贵;山珍海鲜也吃,一般成都人并不热衷的。时下的海鲜,都是吃一个派头排场,成都俗语叫“玩格”。我问过好些人,都说海鲜并不怎么好吃。成都人所吃的均是常见的东西,鸡鸭鱼肉而已,要的是口味,花样很多,就是一般的蔬菜瓜豆,也有说不清的吃法。光是一个豆花,就有几十种花样。有一年我到重庆,在烧腊摊上买了两支鹅翅,到家后往桌上一丢就忘了。晚上睡在床上,夫人问,你带了什么东西,好香哟?原来是那鹅翅的香味四处弥漫。于是穿衣爬起来,啃起鹅翅来,连声叫绝,夫人抱怨说:你为啥不多买几只?
六十年代有一条卖小吃的街,就叫“好吃街”。卖的是名小吃:赖汤元、钟水饺、担担面、蛋烘糕、叶儿粑、三合泥之类。现在则是大街小巷都是“好吃街”。并且领导全国好吃潮流,继火锅风靡全国,又出现了“麻辣烫”,之后是“冒菜”,如今时兴羊肉火锅,芫须因而走俏,卖到三十五元一市斤!
成都人吃东西很认真很专心很当一回事。有一次同朋友去吃钟水饺,到了门口,先伸头一望,说,走,不吃了。我问为啥,答曰:掌勺的师傅不是那个,这个师傅不行。有亲戚到昆明来,做菜时先问作料,差一样就不做这道菜。有一次到成都,跟朋友骑了二十来分钟的车去吃饭,同行的云南人就不理解,周围就有七八个饭馆,干吗跑那么远去吃?答曰:那里好吃!在外地人看来,这不划算。朋友却理直气壮地说,二十分钟算什么,那里好吃呀!北方人吃东西就不认真,很粗糙。有一个同事是河南人,买了一大堆馒头油条放在筐里,每天早上摸一样出来啃,就算是早点。有东北学友,家里最拿手的请客绝招就是饺子,他们认为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饺子了。到了西安,贾平凹说请我们吃好吃的,叫“葫芦头”,原来是一大海碗的肥肠汤泡馍馍,平凹还连说好吃好吃。又说,黄胄也来吃过。虽然墙上挂着黄胄来店的照片,我还是不敢恭维这简陋的吃法。
成都人的吃讲求一个味道,并不在乎主料,也不管什么营养的。最近到成都吃火锅,一人一个调料碗,竟倒了足足半瓶香油和一大勺味精。这调料的量让外地人目瞪口呆。后来又在一处吃“水煮鱼”,揣上来一盆东西,上面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油过的辣椒和花椒,吓人一大跳。花椒大约有二三两,辣椒也是,只见服务员另用一个盆子,把这些足够一家人吃一个月的花椒和辣椒擀去,剩下的是大半盆泡在油里的鱼片。这吃法、这作料真是天下第一。有一年,三个亲友到昆明来,三个人,一个不吃姜,一个不吃葱,一个不吃蒜,这菜就没法做了,怎么也弄不出四川味来。
成都人对吃的津津乐道和认真态度,世所罕见。有一年,为了从猪身上抽胆汁制药,就往猪身上注一种有害的××素,此事一披露,成都大哗。成都人就开始“罢吃”猪肉,全城沸沸扬扬,如世界末日。各单位竟然开始自己购猪杀猪,职工排队分肉,很像是回到了“困难时期”。九四年,成都又发现了霍乱,这一下又全城沸腾,饭店门可罗雀。一涉及到吃,非同小可,断了吃路,成都人要拼命的。成都人重视吃,把吃看作是天底下人世中顶顶第一的头等大事。
成都人的好吃,最值得称道的是,主要体现在日常的家居生活中。这是一种吃的美德。合符饮德食和的古训。人们不能天天吃宴席、吃大菜。成都人很重视家居的一日三餐,这是很会过日子的表现。我到广东去,见当地人炖汤,总是要加许多补药,什么天麻、枸杞、虫草、当归之类。很难见到有不加补药的肉汤鸡汤。广东人煲汤,讲究补,讲究营养。鲜汤一加药材,味就不行了,特别是成都人接受不了。成都人只接受味道,并不在乎营养的。除了老人病人孕妇,成都人炖汤从不加补药的。我早年从成都到北京念书,对北京的吃极不习惯。那咸菜死咸,像盐巴一样。火烧远不如锅魁,油条则傻大粗,蔬菜很少。后来去过多次,依然又贵又难吃。同成都比较而言,饭馆少得可怜。因此,成都人的好吃,不追求什么鲍鱼、猴脑、甲鱼的海鲜和山珍。也不吃什么龙虎斗。珍禽异兽便逃脱了厄运。也不讲究炖什么名贵药材,吃的成本也就下来了。
所以,成都的吃,由于用料的不挑剔,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价廉物美,在全国首屈一指。
在吃的方面,成都也很宽容,并不拒绝外来的口味,只是它不动声色地将其同化。我见过的朝鲜烧烤,就加了麻辣调料。云南有名的过桥米线,在成都完全是成都化了,不再用酸菜,却加了豆芽、葱花、碗豆尖等。成都人不管什么原汁原味,好吃就行,并且按自己的感觉改造一切外来的饮食。
现今成都的每条街上,都有好几个饭馆,饭馆的密集程度,也是全国首屈一指。更不必说成都的小吃之多,令人数不胜数。成都的泡菜,家家味道不一,外省人吃着都觉得差不多,那细微的味道差异,只有成都人挑剔的味觉才能鉴别和鉴赏。这都是成都人好吃的佐证。
也许正因为这种吃法,成都人个子都不高。北方人打得粗,长得牛高马大;江南人吃得甜淡,长得纤细;广东人吃海鲜,长得精瘦;西藏人吃酥油糌粑和牛羊肉,长得结实……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呗。
盆地景观
同文化、气候、性格相一致的,是成都人的盆地意识。
我们先考察一下成都的风水。
风水都讲究背山傍水,面向开阔。四川却是盆地,四面环山,四水穿流而过;成都在盆地的中央,风水的好与不好盖出于此。把风水颠来倒去地看,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果成都坐北向南,则背靠大巴山;如果坐西朝东,则背靠大小凉山;如果坐南向北,就背靠乌蒙;如果坐东呢,则有巫山依托。分别傍依岷江、沱江、嘉陵江和乌江,风水的山水走势很气派、很标准。就是面向成了问题──开阔不起来。
东西南北的面向就都汇到一个聚集点,这就是成都。
成都是一个精华所在。
问题出在,像聚焦一样,精华聚在一处,散不开,它的负面效应就是无法辐射。“盆地意识”就是这么来的。成都人在数千年封闭的态式下,趋于保守。
说四川的风水好,成都的风水尤其好,成都人都赞成。四川盆地这个聚宝盆装了两千年源远流长的文化历史,有汉司马、唐李杜、杨状元、以及当代的郭老巴老为证,连蜀锦和川菜也自成体系。四川盆地还装了一亿人。
说四川的风水不好,就要挨骂了。
有一年我到邓小平的故乡去,那是一个丘陵地区,故居依山傍水,前面有三个小山包,然后是极开阔的地域。当地人说那是象征邓小平有三次坎坷,之后就前程无量了。我当时以为是一种巧合。
这只是一个局部的风水。从全局看,用四川的风水解释四川和成都是不是太荒谬了?
那我们再考查一下史实。成都的文化,包括艺术、饮食、服饰、语言、建筑都自成一格,自成体系,大体与它的封闭有关。剑门锁关,夔门隔阻,令盆地的格局更加完整。川菜、川戏、川盐、蜀锦蜀绣、都江堰、青衣道、木牛流马、悬棺等成了独有的绝唱。由于根深蒂固的文化,中原文化的侵入影响式微。外族的侵入很难,侵入了也被同化,满清就是一例。现今的四川人好些是从湖广迁来,李姓多是从湖北麻城来,状元杨升庵的祖籍也在孝感。我很怀疑,我的祖先也是从湖北来的。
风水是地理,也是“气场”,又是“气候”。我以为风水中有许多科学的因子。盆地的气候养育了盆地人。四川人的肤色、性格、脾气,与此息息相关。饮食习惯又与此互补。温和如气候,敦厚如文化,情致如山川,少些北方的粗犷和南方的纤细。
风水使然哉。
成都人在不知不觉中安然保持了自身的传统。这种传统的负面就是它的保守性。成都人看不起外地人的地方很多。看不起上海的“瘪三”,看不起山西的“土老财”,看不起很土的“老陕”,看不起北京的“京油子”,看不起沿海的“广东佬”和地上的“九头鸟”,看不起老实巴交的云贵人……太憨太直太滑太土太精太老实的,成都人都不喜欢。北京人什么话都敢说,广东人什么钱都敢赚,东北人什么事都敢做,成都人则是什么都不敢。
成都的文化传统让成都人多谋寡断,不敢领世界先;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大上大下,都不是成都人的所为。从文学作品可看出来,温文尔雅是其文学风范,刀光剑影、飞砂走石、冰天雪地,都非所长。小说的力度让给了黄土高原的陕西,都市的气概输给了京津沪,新奇神奇让位于多山的西藏云南,乡土的厚重又输给了湖南的湘军,女性文学也让位于上海……发达的只是诗歌,在诗歌中,又只能拿团体冠军,单打冠军仍是无望。
这个有趣的文学现象,从另一方面证明:成都是都市,又不是大都市;它不是乡村,又接近于或者说倾向于乡村,“天府之国”的自给自足强化了这种意识;它不是高原,不是高山,却是盆地中的平原,平原中的丘陵,丘陵中的山脉;它的古老多于年轻,它的闭塞大于开放,它在落后与文明之间,它在过去与明天之间,它在一个交结点上,或者说它在两极之间的一个悟点上。
拿成都同重庆比较,相对说,重庆就比成都开放。重庆人的盆地意识就少些。那里有长江,有码头,当过“陪都”,同外界的交流远比成都广得多。重庆人说话快些,音调也高些,起伏也大些,个子也高些,姑娘也漂亮些,做生意也比成都早些活些好些……这不是巧合,这是因为重庆刚好在盆地边缘的缺口处,长江在那儿出川。
成都人一般不反省自己的盆地意识。
对历史文化的传统有点沾沾自喜,成都人都说成都好,尤其对气候,对物产,对饮食,对肤色……成都人最恨人骂“川耗子”,直到五十年代初,成都人都对高个子怀有敌意。喊高个子的人叫“高肠子”,或者叫“灯杆”,挖苦说,高肠子活着费布、死了费棺材。那时的成都人是以高为耻的。多半的高个子都有点驼背,盖因不敢直腰、平素老弓着腰之故。当然还有传说,说是张献忠剿四川时用一根绳子为线,凡是高过此线的均被砍了头,于是基因起了作用,只剩下了矮个子。没料到这些年来,在世界潮流的冲击下,才对身高有了反省。
其实,耗子代表一种机灵敏捷,也代表一种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它同四川人的个子、性情、生存观念很吻合的。有资料说,耗子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它与人类同生共死,自从有了人类它就与人相伴,人发明什么,它就吃什么,包括塑料,其生命力之强首屈一指。最令人惊异的是,它的信息和记忆可以遗传。谁发明了某种耗子药,它在临死时会将信息传给后代!这种药就此失效。耗子不是大象不是老虎狮子,也不是蚂蚁昆虫,它是一种靠自身的本事而生存的动物。也只有在富足的地方才有耗子哩。
成都人要破除盆地意识,只有走出去。
司马相如走出去了,杨升庵走出去了,苏东坡走出去了,郭沫若走出去了,朱老总陈老总走出去了,巴金也走出去了……走出盆地,就是精彩的外面世界。
走出去才成大气候。
结束本文时我想到一件事。我有一个四川的文友在中央某部门教学。那个部门从全国挑了好多特殊人才,挑来的姑娘都绝顶漂亮聪明。朋友就想不过,说,我帮你们去选,我们四川有的是漂亮的姑娘。上边回答,我们一般只在上海北京选。问为什么?答曰:主要是气质,气质是不能培养的。
成都人的气质是什么?
我还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