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遍日本医馆,吉益东洞的“经方快刀”
日本现代的中医行业,如今日本的中医在医理上,是直接学习西医的医理,只看症状用药,黄则退黄,热则退热,汗则除汗。完全不论中医的阴阳五行,病因,病机,五运六气,脉象,本草,等等。直接有是证用是药,非常的干净利落。
居然很受日本人的欢迎,这样的现象不得不提一个人物——吉益东洞。
吉益东洞(1702-1773),是日本古方派的开创人物。吉益东洞所处的时期,恰好是时方派在日本最流行,也是庸医混入最多的时期。
日本后世方派在著书立说时,习惯在方剂之后,加上一段自己对这个方剂的理解,并引经据典—一般是引用黄帝内经的说法—来佐证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而经方派之经典《伤寒杂病论》则从来没有将用药的思想、引据出处等等注明,甚至张仲景对病机的叙述也是非常不清晰的,让人不能特别明白。所以在后世方派流传于日本,并越来越盛行时,他们将自己的名字命名为”溯宗派“,意即”我们才是真正的追本溯源的中医“,反过来打压经方派,将经方派改名为”伤寒派“。
但是因为时方派用药简单,这就造成很多入门者,学上很短一段时间,背诵不多几个药方,便觉得自己学有所成,便去开医馆。这样的庸医越来越多的混入中医行业,使得当时的日本中医疗效越来越差,但是越来越会讲理,他们往往引经据典,来佐证自己的方剂是正确的,哪怕这个药服用之后根本没有效果,也能用经典来让患者相信他们的话。
吉益东洞是日本经方派的代表人物,他采取了一个比较极端的方式,踢馆。
他极度抵制时方派,认为当时的日本医生,都是”阴阳医“,与看相、占卜等同,在他认为,看病就是看病,不需要让患者读一遍黄帝内经,不需要让患者知道你的方剂出自何处,患者关心的只是疗效而已。
他几乎踢遍日本所有医馆,将时方派赶出日本。
他本人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以一己之力横扫日本中医界,振兴了经方。
下面再讲讲他的治学之路。
一、《药征》——试药法。
在吉益东洞看来,古代的经典的微言大义,由于时代久远,吉益东洞称为“世远”,历代医家的故意私藏而造成遗失,吉益东洞称为“人泯”,各种原因导致的经文原典的损毁,吉益东洞称之为“经毁”,因此,今人“虽欲正之,未由也已。”那么怎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逼近原旨意呢?吉益东洞提出了一个“试方法”。说是试方,实际上是依据经方来试药。这是一种基于对经文文本比类分析,再结合临床验证来归纳仲景方义的方法。
那么吉益东洞是如何做的呢?
首先他将《伤寒论》按照药物为经,经文为纬,进行了分类和比类。从药物在一方中的用量多少,以及各方主症之间的差异进行类比,从而辨别该药的主治和旁治。这是第一步。他称为“考证”。
那么这个主治和旁治到底正不正确呢?他又通过临床验证加以证明,让疗效作为证据,此其二。
再据此对经文中,不甚明晰的经文进行推敲,称为“互考”,从而进一步发经文之旨。此其三。
在据以辨别历代医家之论,以达到争鸣的目的,称为“辨误”。此其四。
最后,对所用药物进行古今考据,以明确其指。此为五,称为“品考”。
试举“石膏”一例。石膏在仲景《伤寒论》中出于以下方剂:白虎汤、白虎加人参汤、白虎加桂枝汤、越婢汤、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大青龙汤、木防己汤。经过比较,吉益东洞认为石膏的主治是:烦渴。旁治是:谵语、烦躁、身热。
他称“右历观此诸方,石膏主治烦渴也明矣。凡病烦躁者,身热者,谵语者,及发狂者,齿痛者,头痛者,咽痛者,其有烦渴之证也,得石膏而其术覈焉。”
这种认识究竟在临床如何呢?吉益东洞在临床加以检验:为渴家无热者,投以石膏之剂,病已而未见其害也。方炎暑之时,有患大渴引饮,而渴不止者,则使其服石膏末,烦渴顿止,而不复见害也。
《名医别录》言石膏性大寒。一般医家多认为其用于除热。故此,非壮热不用。以为有害。吉益东洞类比伤寒诸方,认为,其主治为烦渴,非取其性寒也,但见烦渴,就可使用,不必过虑其性寒之害。“然仲景之用药,不以其性之寒热也,可以见矣。”这是非常大胆的见识了。
这种“以经文类比加临床验证的方法”可以说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读经方法。
而吉益东洞的《药征》就是这种方法的产物,所谓征,实际上是“证明”的“证”。很多后人读吉益东洞的书觉得似乎很容易上手,每一症,每一药,都有所对应,但也没有了阴阳五行、运气主客、甚至没有了性味归经、君臣左使,“有是症便用是药”,因此,后人毁之誉之,都很极端,即使是日本,也是有人目其为岱岳,有人目其为魔鬼。但无论如何,这种论证方法和结论,基本上构成了吉益东洞的学术基础。
二、《方极》——方症对应
国内很多医家不愿意提“方症对应”,以为会丢了中医“辨证论治”、“把握病机”的神韵。可在吉益东洞的角度来看,方症对应,才是最切中要害的。他的《方极》就是这样的一本书。其实,如果,石膏是主治烦渴的,滑石是主治小便不利的,芒硝是软坚的,而甘草是主治急迫的,那么由这些各有功效的药物的组合的方,也自然是与症对应的。于是一方便有一症群,如添一症或减一症,便要添一药或减一药。
试举《方极》“桂枝汤”例:桂枝汤的组方是:桂枝、芍药、生姜、大枣、甘草。正症是:头痛、发热、汗出、恶风。因此遇到这样的症群,就要处以桂枝汤。如果发汗后,疼痛甚,脉沉迟,或痹,或四肢拘挛,心下痞塞者,桂枝加芍药生姜人参汤。
按照吉益东洞在《药征》中的总结,芍药主治:结实而拘挛;生姜与干姜主治旁治大同小异,只是生姜偏于呕吐,而干姜偏于水毒结滞,在《药征》干姜条下,干姜旁治:呕吐、咳、下利、厥冷、腹痛、胸痛、腰痛。此处疼痛甚,故加生姜。人参主治是心下痞坚、痞梗、支结也。旁治不食、呕吐、喜唾、心痛、胸痛、腹痛、烦躁。对照加减,一丝不乱。
再比如:腹满、寒下、脉浮、或恶寒、或腹时痛者,桂枝加芍药汤主之。于本方加芍药三两。比之于桂枝汤症,突出表现在于腹满、腹时痛,和寒下。而芍药除了主治结实而拘挛外,还旁治腹痛、头痛、身体不仁、疼痛、腹满、咳逆、下利和肿脓。因此,加芍药即可。
而如果:寒下不止而大实痛者,桂枝加芍药大黄汤主之。于前方内加大黄一两。大黄主治是通利结毒。能治胸满、腹满、腹痛及便闭、小便不利。旁治发黄、瘀血、肿脓。因此大实痛,要用大黄以通利。
再如果:项背强、汗出、恶风者,桂枝加葛根汤主之。于本方内加葛根四两。葛根,主治就是项背强也。旁治,喘而汗出。于是加。
不再赘述。
总之,《方极》是一本以“方症对应”的思路编写的“伤寒方”,每一方有本方和正证,以及随症加减的“加兼用剂”。
我们很轻易就能发现,从《伤寒论》到《药征》,是以伤寒方症找寻药物主治,而由《药征》到《方极》则是以前述的结论改编伤寒方,看似一个循环,其实质则是“从效验实证入手,从药入手”去解方,是一次彻底的摆脱中医后世医家观点,而重新结构《伤寒论》以及中医经方理论的“逆袭”。(原谅我用这个网络词汇,因为处于我的角度实在找不出别的词语来描述这一颠覆性地做法。使用这一词汇,也代表着我本人对其思想的存疑以及目为一种读经方法的认同。)
三、《医断》——疾医的历史观
沿着吉益东洞的工作,我们很容易就要面对一个问题,就是该如何解释《伤寒论》后历代医家的见解,以及建立在“阴阳五行、运气主客、八纲辩证”等基础上的一系列辩证论治理论及原则乃至建立在“君臣佐使、性味归经”等一系列方剂理论及原则上的庞大体系,与吉益东洞极为简约的“方症对应、有是症便用是药”结构上的显著差异。吉益东洞必须对此作出合理的回答。
《医断》是吉益东洞门人鹤元逸在1747年编辑整理吉益东洞的观点而成的一本书,鹤元逸是吉益东洞非常钟爱的一位弟子,可惜书尚未付印鹤元逸就去世了。吉益东洞“为之哭泣,曰:惜哉!鹤氏之子,天若假之年,补翼吾道,无或慊然也已,何其不幸也。”可见,吉益东洞是很看重鹤元逸的学识和工作的。为什么?因为这本《医断》实际上就是为了回答上面所述问题与各家争鸣而写的。这是吉益东洞发展和确立自己所学必须面对的问题。
在《医断》中,吉益东洞对中医理论中如,元气、脉候、脏腑、经络、针灸、荣卫、阴阳、五行、运气、引经报使、相畏相反等基本观点逐一进行了抨击甚至是否定,同时也对一些医家观点进行了抨击,如医意、《素》《难》、《本草》、司命、死生等等,在否定的基础上通过仲景书、古方、名方、毒药、药能、伤寒六经、病因、治法、禁宜、量数、攻补、虚实等篇章的阐述,基本涉及了吉益东洞的所谓“古方医学”。
什么是古方?就是仲景方。“方者莫古于仲景。而仲景为传方之人,非作方之人。”
这是吉益东洞在为自身学术找寻源流时所倡的一个观点。他认为“古昔医有三,曰疾医、曰阴阳医、曰仙家医也。《周礼》所谓疾医见定病毒所在,视其毒处方取去病毒,故尽愈诸病疾苦。扁鹊仲景所为是也。阴阳医不视病之所在,唯以阴阳五行相生相克论病,皆臆见,故非明白之治。汉之太仓公是也。仙家医炼气,或服炼丹,为人而习功同造化之事,故行者少、害亦少。葛洪、陶弘景、孙思邈等是也…..扁鹊仲景之道绝,其后未闻一书一人论疾医之道。其根源在汉之太仓公。”
因此,所谓古方其实就是古代疾医方,张仲景也只是古代疾医的最后的一个传承者。疾医论病与阴阳医之论病就如同吉益东洞之主张与百家之主张。吉益东洞要使自己的学术昌明,那么就必须先在源流上站住疾医这个位置,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疗效上都远在阴阳医之先。此论一定,于是阴阳医诸多观点都是臆见了,都是令到医学发展转变了轨迹而迷失方向的“惑人妄说”。
《医断》直接了当对这些观点逐一批判。如其论断经络,以为“十二经、十五络者”只不过是说“人身气脉通行之道路,医家所重也。”但是,用到治疗上比如针灸,其实“无一不可灸之穴,无一不可刺之经”,“所谓所生、是动,井荥俞经合等,亦妄说耳,不可从也。” 再比如脏腑,“夫汉以降,以五行配之,以相克推病,且曰肾有二;曰:脏五而腑六;曰:脏六而腑五;曰:有命门,有心包,有三焦。其说弗啻坚白。要皆非治疾之用矣。”
再比如论引经药,“本草曰,某药入某经、某脏;又曰:某药治某经病,某药某经之药也,某物某脏之剂也。其分别配合,历历乎如可据者。”“然而,不可以此治病,则其位牵强可知已。”
吉益东洞用疾医和阴阳医两个帽子,豁然一下,将几千年中医理论和实践之间划开了,也将自己与并世的其他医学观点划开了,换句话说,吉益东洞丝毫没有想在自己的观念和其他观点之间找寻调和点,他径直把自己的学术观点称为是“古方医”或“古医道”,直接从当时的医学体系中独立出来,要把其“有是症用是药和方症对应”的见解作为唯一正确的医学理论,去构筑自己的临床医学体系。
四、古方——毒的病因
吉益东洞的逻辑是《伤寒论》所载的方才是古方,即便《金匮》、《玉函》以及《千金》中所载,虽然托仲景之名,但也都不可靠。因此,要看药物之能,得从《伤寒论》中去探究。这是吉益东洞《药征》所进行的工作。而药能,则来自于其有毒。即药性就是毒性,用毒是为了攻毒,攻哪里的毒,当然是病之毒。这就是吉益东洞的病因学说。
《医断》中论及病因,曾说,“后世以病因为治本也。曰:不知之,焉得治。于尝学其道,恍惚不可分,虽圣人难知之已,然非谓无之也。言知之,皆想象也。以想象为治本,吾斯之未能信矣。故先生以见证为治本,不拘因也,即仲景之法也。”事实上,在吉益东洞看来,疾病并非没有因,这个因只有一个就是“毒”。又或者说,“病”就等于“毒”。
所以“万病一毒,众药皆毒,以此毒攻彼毒,毒去复故。故此方法不衍焉,则无病不愈也。” 吉益东洞的思想可以用简来概括,法中,直取其症,而理中,则只取一个“毒”字。而其他一概都舍了。那么这样的理论结构能够自洽吗?
这是吉益东洞要回答的另一个问题。应该说,回答好这个问题是不容易的,吉益东洞着力最多之处当也在此。他做了这样一些阐述:
一是,万病一毒。
这个“毒”其实是一个“病理产物”。
比如,他解释饮食如何成为“郁毒”说,“夫人生可入於形體內者,飲食也。而守節不過,則無病體健也;失節大過,則病生羸弱也。而又其飲食不通利於二便,則糟粕留滯於內爲穢物。命之曰'鬱毒’,是即病也。故疾醫爲萬病,唯一毒而去其毒。其毒以汗吐下而解去,則諸病疾苦盡治焉。”
此外,他还认为情欲也会导致“毒”,这是“内毒”;至于外感,“邪虽自外来,其无毒者不入,假如天行疫气,间有不病者,天非私,人非不居气中,是无毒也。”
总之,无论外感还是内伤,其能致病都是因为产生了“毒”,“毒”所在位置可以各不相同,因此衍生各种疾病,“百病系焉,诸诳出焉,在心下为痞,在腹为胀,在胸为冒,在头为痛,在目为翳,在耳为聋,在背为拘急,在腰为痿蹙,在胫为强直,在足为脚气,千变万怪,不可名状。”
因此无论原因是什么,无论表现是什么,其核心都是“毒”导致的,只要抓住“毒”,设法趋毒,那么所有的疾病都可以得到解决。这是其理论结构的第一级。
二是,随毒所在而处方。
有了之前的分析,吉益东洞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然则一也,故仲景随毒所在而处方。”随毒所在而处方,是其理论结构的第二级。
在吉益东洞看来,“毒”在体内的不同位置,会产生不同的外在“症状”。他引用《史記·扁鵲傳》中提到的“病應見於大表”来支撑自己的观点。这样也就使所謂“毒之所在”等同于了“见于大表”的症状。由此,也就为自己主张“方症对应”找到了根据。
为此,吉益东洞,把《史记》中“越人之爲方也,不待切脈望色聽聲寫形,言病之所在”,理解为,以扁鵲為首的古代“疾醫”在診病與治療時,都是根據臨床症狀處以方藥的,而并不根据診脈之法、陰陽之論。
我们马上就会发现这一点,正是,吉益东洞学说的关键之处。为此他不厌其烦喋喋于这一观点的反复强调。《醫事古言》:“病應見於大表者,隨見症施治方之謂也。後世先病因,後其症候,可謂失古醫法矣。”《古事醫言》卷二:“病應見於大表,是古今治法之規則也。非見於大表,則何以傳人?如陰陽醫,則不見於大表。理以推其因,理者無有定軌。故見一病人,而師弟相反目。無規矩準繩也。扁鵲不然,以見於大表定治法,故師弟無異。有規矩準繩也。”《藥征》:“夫秦張之治疾也,從其症而不取因矣。因者想像也。以冥冥決事,秦張所不取也。”《東洞遺稿·復木龙介书》:“如吾医术,随证而调剂,不论其因。试其事,而攘浮说。”
三是,医之于术也,攻而已,无有补矣。
有了前两级台阶,在临床上,吉益东洞便迈出了第三步,这一次,他要为药能的毒和万病的毒找到一个最直接的接触方式,那就是攻法。药物的价值,在吉益东洞看来就是能够以自身之毒性攻击疾病之毒性。因此,一药便有一些症的对应,全在于他能够祛除症背后的毒性,这是药物存在的唯一价值。
为了强化这样的对应的关系,他彻底否定补法的存在,认为,根本不存在能够补充元气的药物,元气只能养不能补,养依靠的是谷肉,根本就没有什么补充元气的药物,因为如果元气能够被补充的话的,那么人就不会死亡了。“夫药者,一乎攻焉,岂能补之哉?元气果可补,则人焉死?”
那么虚实也要随之改写,他的观点是“盖人自有常焉,失常然后又虚实矣。于精气,谓之虚,于邪气,谓之实。”养虚唯有依靠谷肉,而去实,则必须依靠药攻。仍然是攻字。
吉益东洞还非常热衷引用一句老话,《尚書》中的“藥不瞑眩,厥疾弗瘳”之語,以此来说明古代疾医之能在攻邪,而其药在于用其毒。
为此他还不惜反对药物炮制,认为毒性是药物的药能所在,如果这种炮制是为了祛除毒性的那么就太荒谬了,等于是祛除了药物的药性,他也反对“十八反”和“十九畏”认为是无稽之谈,引论仲景方中并不这样的禁忌,他从新分析人参的药性,摒弃这类药物补益的功能,而认为人参的主治在于治疗心下痞梗,是后世服食家流妄称其能补元气,益精力,以致“承误以传,眩赝而失真。
他否认甘草能够解毒和调和药性,认为药能在毒,解了还有什么意义,如果甘草能够调和诸药,那么为什么仲景方有一半根本就不见甘草的影子?等等。
四是,直诊病毒之所在。
有了前面三级台阶,也就在为什么要方症对应,为什么有是症便用是药上有了基础。但面对疾病的时候,我们还是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怎样去采集临床的症状?
我们知道吉益东洞是反对脉诊的,认为那是阴阳医的说法,并不切实。其理由主要在于“人心之不同,如其面也,脉亦然。”而且,医家根本就辨不出那么多种脉相,最多也就浮沉迟数滑濡几种而已,此外都是似是而非,“以意推度,言其仿佛”。
他从扁鹊的“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得出启迪,声称在诊病毒所在的时候,应该“先证而不先脉,先腹而不先证。”先腹是依靠腹证来诊断的方法,吉益东洞所据之腹证,尽出自《伤寒方》症,只是以腹证而规定所谓满、痞、胀、结、实等各类症的具体表现,的确更易被观察和判别,故为吉益东洞所推崇。
五是,关于疗效的判定。
吉益东洞反对以生死判定疗效,认为医生只能攻毒,并不能司命。医生处方恰当就可能攻击病毒,祛除疾病,但并不能就此改变一个人必死的命运,因为死亡,是每个生命个体都无法逃脱的。“盖治法十全,疾苦已解,而尚有不得生者,是命也。”又说,“疾医之任也,诊其腹证,观其外证,察邪之所凑,与疾之所伏,处其剂以驱除之。则视听言动,皆复其常。犹伐根柢,枝叶自枯,斩酋魁,党与随亡也。此之谓,万病一毒也。人事之务,如此而已。吾子勿混造化之与人事矣!”
那么有没有不治之证呢?吉益东洞认为人们口中的痼疾,或者不治之证,只不过是难以一旦荡涤积年之痼毒,假使方证相中,那么“若一年,若二三年,不治不措,攻疗之久,遂中肯系,则病毒溃败,若吐泻、若战汗,至其甚,有如死状,不惧其瞑眩,仍用前方,则病毒咸除,疾苦如失。”总之,他宣称“夫方证相对,则无病不治。”
那么在治疗痼疾的过程中,是该守方还是该更方呢?吉益东洞认为,这种不断变更的想法是因为“胸中无定见,治法无条理”,“盖处方之始,审慎其证,以为措置,是医之要道也”。
这样吉益东洞的理论结构基本搭建起来了。到这里似乎看上去差不多了,但实际上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那就是伤寒方是医治伤寒的,伤寒证也是得自伤寒的,对于其他疾病可有作用。
五、《建殊录》——伤寒方的普世性。
自命古代疾医的传承者,吉益东洞的理论基础全在伤寒论,但其由此所为,却并不限于伤寒。方症的对应,直接复原的是所谓扁鹊所说的“见于大表”的古代疾医观念,而对药征和方证的整理,使得吉益东洞的体系已经远远超脱出了伤寒外感热病的范畴。因此,在诸多杂症中能否建立效果则是其必须自证的一个环节。
《建殊录》就是这样一个医案。其涉及疾病有:癫哑、目痛、足跟痛、脚痿骨突、食茄腹痛、目翳失明、疝瘕、狂疾、癫疾、头疮有时、耳瞶、痫、吐血、天行痢、脊痛、脐痛、足疔、忧懟、痖痫、发狂、痿痞、肘骨突出、四肢痒痛、怀孕体痛、忧虑生热、霉疮喉肿、病后怯悸、脐下发痈、脚气上冲、心腹切痛、肿胀、霉疮鼻坏、病后失明、角弓反张、脚弱、生而病痖、霉疮、劳祭、积病、足屈缩、痘疮、恶疾、大热不解、嗝噎、哮喘、中风、臂痛筋起、腹满等。可谓包罗广泛,涉及内外妇儿骨伤,而皆以方证对应取伤寒方而验。观其文其效的确可以令人“愕然吐舌”。
如其中痿癖一例,患者诸治无术。吉益东洞为诊,体内瞤动,上气殊甚,于是处以桂苓术甘汤饮之,须臾坐尿二十四行,乃忽然起居。
再如治疗肘骨突出,患者病后肘骨突出,不能屈伸。吉益东洞诊治,腹皮挛急、四肢沉堕,有时上逆,为桂枝加附子汤及芎黄散饮之,时以梅肉散攻之,数十日,肘骨复故,屈伸如意。
再如肿胀,患者14岁,通身洪肿,心胸烦闷,小便不利,脚殊濡弱,众医无术,吉益东洞诊之,发现患者胸胁苦满,心下痞梗,四肢微热,于是作小柴胡汤饮之,尽三服,小便快利,肿胀随减,未满十服而痊愈。
类此等等。
要之,吉益东洞研读经典之法,看似推古,实则重于临床实用。其构筑理论之过程,尽管尽力诋毁后世医家,而自标榜为古代疾医一流,实际上,则是紧紧围绕其临床取效之思路而求立足。
撇开疾医之说,其所谓毒、乃至有是证用是药,以及尽言攻法,其实在中医漫长的历史变迁中,类似观点一直不绝,《内经》之病邪的观点,后世医亦有毒论,而其所力辟之金元四大家张子和便是倡导攻法,几乎与吉益东洞出于一辙。
故而,其真正价值之处乃正在于《药征》一书耳,此为学经方之一快刀尔,是术之非道之昌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