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青藏线记
青藏线上的军人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战斗”的三个特别精神。关注“青藏线老兵之家”分享我们曾经在军营中工作、学习、生活的一些回忆和我们今天与明天的成长经历。。。
作者:张保民
1978年3月入伍,先后在三团、教导大队、704库、兵站部宣传科、青海师大和一团任职和学习,1988年底转业,现为湖北省作协会员,湖北荆门市书法家学会名誉主席、市诗词学会副会长。
(一)
离开青藏线整整二十九年了,雪域高原近四千个日夜的军旅记忆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之中,让人魂牵梦萦。一直期盼着有一次酣畅淋漓的怀旧之旅,重新去感受、去探究那里独特的风景,看望那些时时牵挂的战友,那些留驻于心的营房和故事。
工作的日子,人像拧紧的发条,几乎没有松懈的时候。每次提到青藏线总是心旌摇荡,神往不已,可事到临头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了了之。终于等到了赋闲的日子,可以来一次了无牵挂的休闲之旅,于是再与战友、好友几家人旧话重提,相约同行。几经商议,最终约定在七月,青藏高原最温暖的月份自驾前往。最初的设计,是纯粹的自驾,几家人开着车随心所欲,任意而行,但事到临头还是听从朋友们的建议,找了家专门组织自驾游的旅行社,觉得这样虽然会少一些自由,但是会多一份稳妥。
如果我自己选择,当然会首选从青海入藏再走四川返鄂的线路,毕竟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奔着青藏线怀旧而去的,但是旅行社提供的线路正好相反,是由川藏线入藏,那么旅游的目的就凸显于怀旧之前了。
其实,我知道川藏线比知道青藏线要早近十年,那还是1969年,我的堂兄大哥当兵就是去的川藏线。当时全家都引以为荣,可是人生无常,大哥去了不到一年,就传来了他牺牲的噩耗。那时候部队来人,只是说他是烈士,具体的死因都没多讲,我们以为是军事秘密,也不敢多问,只大致晓得他是汽车兵,好像在执勤时遇到了泥石流,从那时起,川藏线和泥石流就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世事难料,没想到1978年我也当上了汽车兵,不过是在青藏线,兄弟俩与汽车兵还都是有缘。
现在的人讲究就是多些,一说到西藏去大家都有些担心,好像要冒多大风险似的,提醒和劝阻的话每天不绝于耳,让原本无所谓的我也有些担心起来。先是有朋友说上高原之前一定要先吃什么叫红景天的药,当时还觉得好笑,当年那么多军人进藏,有谁是先吃了什么药才去的。后来,说的人多了,三人成虎,是似乎不吃不行,加上有老妻相伴,也怕她万一有什么问题,那就吃吧,一盒八十多块,十四天的量启程前刚好吃完。儿媳妇又专门从网上买了便携式氧气罐,这下应该是保险了。
团队从成都出发的日子定在7月4号,旅行社为本团取名704小分队,真是有缘!704正是我曾服役两年的老部队代号,也是此行必去的目的地之一,这样的命名于我是不是天意?
川藏线沿途景色之美确实超乎我们的想像,一路的感受可以用惊喜、惊奇、惊叹和惊险来形容。不过,无论怎样的美景都不及那些军车、军营和军人带给我的感受那样亲切、那样让人动情。
第一次与军车的邂逅是在翻越海拔5130米的东达山口的时候,当时我们站在垭口的观景台上,远眺对面云遮雾绕的山峦,确实感受到一种心旷神怡欣喜。但是当我们再回首俯瞰刚刚走过的318国道,却感觉脚下似有一股凉气而生,哪贴着山岩层层盘旋而上的公路像一个又一个巨大的“之”字从山脚叠加至山顶,想想一路上山的惊险还真是心有余悸。正要下山的当口,忽见一队军车浩浩荡荡开了过来,带队的车辆在车头前立着一块鲜艳的宣传版,大书“川藏线钢铁四连”的字样,醒目而威风。紧随其后的几十辆车次递跟进,在驾驶室前窗横楣和车门上都印有“对越自卫还击战英雄连”、“川藏线英雄汽车兵”等标明身份的宣传标语,显示出军人的自豪与骄傲。这样威武的阵式,一下把人拉回到当年的青藏线,仿佛看到我们那些汽车兵的赫赫英姿,内心的激动竟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像是受到同样的感染,此时,我们前后的车辆都自动停了下来,向着英雄的队伍行注目礼。中午,在左贡县城一家路边店就餐,又意外地发现餐馆对面竟然是左贡兵站。在汽车部队待过的人本来对兵站就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因为那是汽车兵之家啊!而此刻,在这佰生的大山脚下突然看到了兵站,自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兴奋,虽然它并不属于我们的老部队,还是让我们像看到自己的部队一样,忍不住跑过去近距离看看它,像看到自己的旧居一样开心。
此行抵达的第一座与青藏兵站部有着密功关系的城市是林芝,虽然我是第一次来,但当年曾无数次听到这里执行运输任务的战友们提起过它,印象最深的是这里的木材、苹果和八一兵站。我转业的那年还专门托到林芝执行任务的连队帮我买了一棵大树,之前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树,主干直径好几十公分,长达上十米,当时这样的木材在内陆可是稀罕之物。知道我们要来林芝,好多战友都发微信让我们去看看八一兵站。同行的老肖是一团一连的老兵,担任过代理排长,当年曾多次到过林芝,还没进城之前他就自信地说可以给我们当向导,所以我们一住下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我们上街怀旧去了。结果一出酒店大门连方向都搞不清楚,带着我们几个在街上胡乱穿行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八一兵站也不知道在哪里,只好自嘲地说,几十年了,变化真大啊!第二天早晨六点,林芝还沉浸在夜色之中我们就出发了,开着大灯在城里转过好几条街,朦胧中才看到像是老城的景象,原来我们昨天一直在新城区打转。
(二)
终于到了拉萨,这才是我们此次怀旧之旅的第一站。作为青藏线的终点,这里的山山水水和街道城池都曾经是我们这些青藏线上的汽车兵十分熟悉并感到格外亲切的。老肖说,在一团的十几年里,他不下百次地到过拉萨,这里留下过太多青春足迹,其中该有多少深刻的记忆。当我们的车行进在拉萨河畔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当年兵站部宣传科贺凤龙干事拍的一幅照片:拉萨河水洗征程,那清晰的画面似乎一直停留在脑海之中。
还没到拉萨,老肖的热线电话就打个不停,原来是他当年在一团时带的徒弟,八四年兵小李,退伍以后从老家跑到拉萨做通讯工程,已经有些年头了。听说师傅要来拉萨,兴奋地不得了,一直跟踪着我们的行踪,为的是第一时间在拉萨给我们结风,尽地主之谊。人这辈子,当个兵真是件让人自豪的事,那么多天南海北的兄弟一下子都聚在了军营,吃在一口大锅里,睡在一张统铺上,学习、训练、执行任务,朝夕相处,情同手足。退伍的时候,一下子天各一方,音迅难通,但彼此的牵挂却始终珍藏在内心深处,一旦有机会重聚,都要倾其所能,给予最热情的接待,让你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兄弟姐妹的情份!此时的小李就是这样,虽然也是只身一人在拉萨打工,可还是执意要在我们抵达拉萨的当晚当一回东道主。我们也是热切期待着与小战友的重逢,当然不会拒绝。晚餐在城西一家较大的牛肉餐馆的二楼,是小李开车接的我们,确实是光阴不饶人,一见面彼此都发现当年生龙活虎的青年已经鬓发斑白,老态尽显。外观的变化的确是显而易见的,不变的是战友的情谊,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情感,晚餐与其说是喝酒不如说是恳谈,大家都有问不完的问题,忆不尽的往事,彼此的关切尽在一问一答一举一动之中。第二天上午,小李又专程来到我们住宿的酒店,送来十几个西瓜,我们当兵的时候,这可是稀罕之物,现在很普通了,但在我们看来还是那么珍贵。
下午旅行社没什么安排,我和老肖同时想到的,就是到拉萨大站去看看,那可是青藏线汽车兵最熟悉最亲切的地方。毕竟几十年没来了,拉萨的发展已让我们不能辨认去大站的道路。我用高德地图搜索“拉萨大站”却没有结果,又搜“拉萨兵站”还是无法找到,又向附近的市民打听,也都说不知道。想起在拉萨打工的一个小战友,打电话一问,说要搜“拉萨西郊货运总站”才行,一试果然有了。我们住在城东,开车跑了二十多分钟,导航显示已到目的地附近,看到路北侧有一气派的军营大门,有两个哨兵十分威武地守护着,我说那应该就是,但老肖说他记得大站应该在路南面,我担心他记错了,坚持下车去打听。离大门还有很远的距离就被哨兵叫停了,还好马上有带班的人从值班室出来问我们干什么,我问这里是拉萨大站吗?他回答说不是,又问他大站在什么地方?再回答说他到此不久,没听说过什么拉萨大站。上车后我们继续往前走了一百多米,果然在路南边看到有一片营区,老肖说那就是拉萨大站。当时,心里还真有些兴奋,忙掉头过去,老肖说先去停车场,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往停车场的路像个小巷,路面也是坑坑洼洼的,拐进去几十米远就看到宽敞的停车场了,但诺大的停车场空空荡荡,四周用铁栏杆围着,大门紧闭看不到一个人。我们下车隔着栏杆拍了两张照片,又掉头往营区大门走。顺着路边便道缓缓前行,终于看到了掩隐在绿阴中的营区大门,也是一道铁门锁着,门也不大,门里靠边有一平房,一着迷彩服执勤的战士坐在里边。整个场面看上去冷冷清清,与印象中高大气派,车来人往的拉萨大站刚完全对不上,与刚看到的那个营区也不能相比。我们正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忽然看到门外有一宣传牌,上面大书“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奉献”的题辞,这是兵站部特有的标志,感到特别亲切,心想这里肯定就是了,忙拿起相机拍了一张照片,又招呼老肖下车来留个影。我们的动静惊动了院子里另一位战士,他边往门口走边大声喊起平房内坐着的哨兵,用手指着我们说着什么。然后两人一起过来问我们是哪里的,要干什么?我告诉他们说是兵站部的老兵,想到老部队看看,照张像做纪念。后来的那个战士对我们说这里是军事禁区不能拍照,也不能停留。我告他我们离开部队几十年,对部队感情很深,希望能让我们拍个照。那战士态度很坚决,虽然语气还算平和,但没一点商量余地,还说你们既然是老兵就应该懂得部队的规矩,更要自觉遵守。话说到这份上,我们当然不便再坚持,便启动车辆离开。说实话,当时心里很有些憋屈,事后一想,战士说的也对,军事重地,如果那么多老兵都随随便便跑来乱照一通怎么能行。不过,走的时候还是心有不甘心地用手机凭着车窗对着大门拍了张照片,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回来一看手机,勿忙中没有拍好,不认真辨认根本看不到掩隐在树木之中的拉萨大站四个大字。
(三)
终于再次驾车行驶在青藏线上!其间相隔着几十年的魂牵梦绕,设计过无数次重游幻境,而现在,一切都是真实无虚,一切都是如此亲切、熟悉,一切又是那么陌生、新奇。
我们是从纳木错景区出来进入青藏线的,早晨从日喀则出发走304省道直奔纳木措,离开景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几十分钟后,终于在我们行驶的正前方看到了"当雄兵站‘’几个大字,开车的老肖突破喊了声“青藏线到了”,那激动的声调一下子把我们从昏昏沉沉的高原反应状态中唤醒,每个人都兴奋地向着窗外看去,那时虽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半,但外面的景色还是十分明亮清晰,夕阳的余晖温暖地洒在高原的大地上,似乎空气都弥漫着明净而颤动的光彩,让人一下就穿越到几十年前的时光之中。
之前,老肖就说,要是能再到哪个兵站住一住就好了,上午我也给一位刚刚从部队退下来的老战友发了短信,看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在当雄感受一下今天兵站的滋味,可是一直没有回复,而格尔木那边几个小战友已经反复邀请,要在第二天晚上给我们接风,为了不耽搁这样难得的聚会,于是我们一高兴,就马不停蹄地向170公里外的那曲赶了过去。
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雪霰,黄豆般大小乱打在车窗上,不过只持续了二十来分钟就停止了,外面的视线仍然很好,老肖兴奋地给我们讲着当年在青藏线执勤的那些掌故。正聊得起劲,突然看到在我们的左前方又有一大片乌云正下着沱子雨,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连接成一道濛濛的雨帘,不时还有闪电在其中撕裂开丝丝缝隙,那雨帘缓缓移动着,而在它之外的四周却仍然是朗朗晴空。我们的车一直向那道厚密的雨帘开了过去,前窗的雨丝渐渐细密起来,又渐渐稀疏最终消失,前后不过十分钟时间。这样的气象奇观似乎只有在广袤的高原才能见到。穿过雨区,天渐渐暗淡下来,我的思路也透过刚才的雪霰和雨阵,回想起1979年我第一次进西藏的经历:当时我在三团电影组,团里派我们带着一部《江姐》的影片,从格乐尔木到拉萨,对沿线的兵站、泵站进行慰问。那时部队还没有电视,文化生活又十分单调,因此我们每到一处都深受欢迎。那天快到唐古垃拉兵站的时候,天气也是突然由晴转阴,下起了冰雹,黄豆大的冰雹打的车身啪啪作响,我们乘坐的老解放偏偏在这个时候抛锚了,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情况,不免有些紧张,司机是个老兵,很沉着地打开车门下去排除故障。老兵揭开引擎盖,脱下皮手套在发动机上捣鼓着,回头叫我到附近打点水来。我把皮帽子皮大衣裏的紧紧的才敢下车,刺骨的寒风吹得人走路踉踉跄跄,冰雹打在脸上针扎般的疼痛。四野里光秃秃的,走了好远终于看到了一汪水窝,艰难地提了半扁桶水回到车旁,老兵还爬在车头上认真鼓捣着,双手都裂开了口子,血都渗了出来,他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只是细心地把这里拧开看看那里拧紧敲敲,终于排查完后,又把半桶水灌到水箱里,然后上车一发动,好了。我看老兵当时狼狈的样子,很是有些心疼,他却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让我顿生敬意。那时团里还办着一份油印的《战昆仑》小报,由七六年山西祁县的兵刘怀恩带着我和老乡李平负责,那次出发回到团里我就把老兵的事迹写成稿件发在小报上了,看着钢板刻制出来的小报,心里觉一丝慰籍,总算对老兵有个交待。只可惜那时的小报一张都没保留下来,想想很是遗憾。
在我信马由缰地回味往事的时候,我们已经接近那曲了,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黑暗中的一大片灯火,可能是高原上视野开阔的原因,看着那片似乎近在眼前的灯光,我们又行进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到近前,老肖说再不到确实撑不住了,我一看时间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难怪!那曲我们习惯叫黑河,是地级市的首府,在青藏线也算个大站了,当年发生在这里的“黑河事件”影响极大,老一点的兵大概都记得。七九年我在这里的书店里闲逛的时候居然发现了一本《古城荆门纵横谈》,在如此偏远的地方能有还是一个小县城的书,让我这个荆门人欣喜不已,自然是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回到团里还显摆了一阵,现在还珍藏在我的书柜里。
那曲的海拔是4500米,比我们一路走来的住宿地高出了许多,我们住宿的斯卡拉大酒店条件虽然不错,但房间开着暖气,让人觉得沉闷,高反似乎更严重了,几个人都疲惫不堪,街上买了几桶方便面吃过,就倒头而睡。因为想着与格尔木战友的约定,第二天早晨不到七点大家都爬了起来,酒店的早餐是稀饭馒头,是当年在兵站的常备食谱,那馒头也还是高压锅压的,咬起来怪怪的,有点橡胶的感觉,把当年在兵站的那些记忆一下子唤了起来。
从那曲到唐古拉山一路跑得畅快,青藏线的路比过去好了许多,路面都硬化了,也宽了许多,但因为冻土层的原因,很多路段还是如波浪一样大幅度起伏,车辆行驶在上面像过山车一样,很是有些刺激。沿途的风景仍然是那么旖旎峻美,浩瀚的戈壁、草原连接道绵延不绝的雪山苍岭,悠悠白云停滞在湛蓝的天幕之下,像是一幅幅凝固的油画,带着远古的信息,给人以无限遐想。路上的车真多,大大小小,一辆接着一辆,似乎总是没有尽头。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唐古拉山口那尊由青海省人民政府为褒扬青藏线军人而树立的“西部军人”雕像身傍,这是我们当年没有见过的,但在网络上,在反映青藏线汽车兵的照片和视频中却早已熟悉了,这尊雕像已经成了青藏线千千万万军人的象征,红遍了中国,让我们每一个曾经战斗在天路之上的老兵都感到自豪不已。此刻,我们来到现场感受他的庄严与坚强,更有一种极其亲切的情愫在心底涌动。我们看到有那么多过往车辆行经这里都停了下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批又一批的游客踏着由5200米的高原反应带来的沉重步伐和大口喘着的粗气,争相在这里拍照留影,把我们青藏线军人不朽的形象永远地留在人民的记忆之中,心底的感动就到了极致!
这里离唐古拉兵站已经不远了,那可是世界上最高的一个兵站,也是青藏线上最有代表性的一个兵站。在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不知在一本什么样的小书中曾看到一着“当兵来到到唐古拉”的小诗,也不知作者是谁,但那个诗名却深深印在了脑海之中,所以,当年我两次上拉萨,途中都选择在唐古拉兵站住一晚,就是想找找那位作者的感受。当兵的人真是心灵相通,在我正想着唐古拉兵站的时候,开车的老肖突然极为想往地说“要是能够再到唐古拉兵站住一住就好了”,也真是凑巧,正在这个时候,原本wifi信号不好的微信突然提示音响个不停,我打开一看,一眼就看到北京一个老战友的问候,说看到我发的想到兵站看看的微信,就帮我联系了,可以满足我们的心愿。当时真是太意外太欣喜,马上给老战友打电话,要求就在唐古拉兵站吃顿午饭,老战友很快就帮忙联系好了,真是一场及时雨啊,我们一车人都开心不已,老肖立马加大油门直奔唐古拉兵站而去。
那真是一顿难忘的午餐。我们到达时,格尔木大站一位正好在兵站检查工作的首长已经安排战士在兵站大门口迎候,甫一见面,首长就提出让我们在他的房间先吸吸氧,那确实是我们急切需要的,虽然我们车上也带着便携式氧气罐,但用起来还是觉得不够爽快,他这里立式氧气瓶气压可自己调节,不用费力吸吮,氧气就源源不断地沁入心肺,人也很快感觉轻爽起来。稍事休息,我们开始认真打量兵站的环境,当年的印象完全被颠覆,那些低矮简陋的平房、那些砖砌的大统铺、厚重的门帘还有火炉火墙等等,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敞亮的楼房、宾馆式的房间和暖气,车队出发到这里再也不用扛着几十斤的大背包,酒店式的食宿安排让你一身轻松。那天,正好有个重装运输的车队在兵站午餐,而且还是一团一连,正是老肖的老连队,那种亲切的感觉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老肖,高兴地嚷着要去跟车队合景影被我以怕不合保密规定的话劝住了,他又要跟老连队的战士们一样吃饭,这个要求很快就满足了,大站的首长专门叫来几个兵站的官兵陪着我们,按车队中午的食谱上了一桌菜,好丰盛,有两个火锅几样炒菜加上汤共有上十个品种,主食也有米饭馒头包子软饼之类好几样,我们诧异:车队的战士们也是吃这些吗?回答是绝对的。这真让我们感慨不已,与当年的条件相比,真有天壤之别啊!
(四)
到达格尔木天已经黑定了。从唐古拉山兵站到格尔木我们一直在赶路,虽然一路上那些熟悉的兵站,那些熟悉的地方、场景,比如不冻泉五道梁西大滩,我们真想下去走走,拍拍照,但想着一直在格尔木等候着的战友,我们都放弃了,心里都期盼着与战友重逢的激动早一刻到来。知道我们要重回老部队,几个原704库的老战友也约好,分别从湖南、重庆、陕西、湖北赶过来在湟源与我们会合,钟祥的老吉夫妇还直接到格尔木,也是当晚九点,与我们先后抵达。我一直记得靠近昆仑山口,101油库的营房那里有一片葱郁的林木,在一片荒芜、祼露的戈壁滩上那一片绿色十分抢眼。当我们的车子驶出昆仑山口以后,我就一直向东张望,希望再看一眼那久违的风景,可能是天太暗了,距离太远,我没能看到,心里又是一阵遗憾。快进入市区了,我们的目的地是指挥所,夫人让我把导航设好,老肖自信地说,到格尔木了,就像回到家里一样,闭上眼睛都知道哪里到哪里,我也认为,住了十几年的城市,能错到哪里。结果我们都错了!进入城里看到那些纵横交错,宽敞明亮的马路,我们还真傻眼了,老肖不服气开着车走了一段,一直没看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只得承认,我们迷路了。这时候我们只得用上导航,而且还在格尔木战友不断着急地用电话提示后才走到指挥所大门口。哇!好大气的大门、好气派的大楼、好宽敞的广场,那里还有一点当年指挥所的影子!八八年转业前我曾在这里驻勤多次,一晃二十九年了,其间,大概是零五年我带着即将上大学的儿子回部队让他感受父辈当年的艰苦与光荣,在指挥所住过一晚,当时的大院好像都还是过去的样子,那次,最让人高兴的是早上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竟然邂逅了当年一个科室的干事,时在北京某单位任职的乔政委,从他那里知道了好多老首长老战友的情况。又是十几年过去,指挥所就完全变样了。
次日一早,格尔木的两个战友就来接我们到街上吃早餐,他们俩都是一团湖北八几年的兵,转业时都留在了格尔木。昨晚的宵夜热热闹闹,直到凌晨才散,现在大家又是精神饱满地聚在了一起,几十年的分别把各自的容颜改变了许多,但战友间亲如兄弟的情感却一点没变,就像从未分开一样。早餐在一家四星酒店,档次很高,战友说格尔木像这样的酒店有很多,让人都不敢相信。我知道战友请我们到这里过早绝不是显摆,而是要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从最有代表的几个点去感受格尔木翻天覆地的变化。上午的节目就是参观老部队,这是两个战友安排的,也是我们青藏线之行们的重头戏,我们的重点是一团三团,我入伍在三团,八七年从兵站部下一团,在这里转业,是“一团的干部三团的兵”,老肖是一直在一团。老部队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几乎所有的营房都是新建的,营区道路都比过去整齐宽敞了许多。只有礼堂、操场和办公大楼都还是历史的遗迹。在一团大门口,战友告诉我们这是个新建的大门,老大门在向南不远的地方,为了留住当年的记忆,没有拆,只是外面封了起来。战友不说我们还真没看出来,这一说,老肖又拉着我往南走了几百米,找到那个从围墙上露出来的熟悉的门楼,在那里合了个影,那一瞬,我们与老门楼已经有了无声交流,把几十年的牵挂与思念留给了彼此。进入营区,在大礼堂前操场东面那条笔直的道路边,两排高大大的白杨树整齐排列着,我感叹道:这些白杨树都长这么大了,两个战友却告诉我,老首长你错了,这可是把当年那些长势不好的杨树全部更换,重植的新品钟啊,不然哪有这样挺直高大。是啊,就像我们的部队一样,不断地在发展变化,今天的一团番号没变,但装备和整体素质是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的了。三团的大门好像一点都没变,只是门前的鹿角栅栏和岗亭全副武装的哨兵提醒我们军队的正规化建设取得了极大进步。进入大门的那一刻,好像突然回到七八年三月的那个日子,那欢迎新兵的热烈场面历历在目,新兵排长第一次带我出营区,走过大门的那一刻哨兵干脆利落收枪敬礼的镜头仿佛就在昨天。当看到熟悉的礼堂操场和办公楼,真让人老泪横流。尤其是大礼堂,是我从电影放映员到宣传干事主要工作和生活的场所,留下了多少青春的梦想、热情和汗水。往事历历,那些留过自己无数脚印的场地勾起了当年多少细节的回忆。在当年的宿舍门前与夫人合影留念,在礼堂前厅那巨幅油画前再拍张照片,仿佛穿越时空,又回到当年,与亲爱的首长、战友们在一起。翻出手机中珍藏的当年在这同一场景的一张照片,对比跨跃三十九年时空的变与不变,真是感慨万千,夫人也是激动不已。
在两个团的荣誉室,面对那些珍贵详实的图片、实物和文字,第一次全面而仔细地了解团队的发展历史,感受她的艰难与荣耀,真是有一种无以言传的兴奋与自豪,即便在部队十多年的日子,我们也没有对我们的团队如此全面深入地了解过,没有什么比作为这样一个英雄团队的一员而骄傲的事了。当陪同我们的小战友让我写点什么的时候,我真感到手中的毛笔有千斤之重,无论怎样的笔力和文字都难以表达一个老兵对我们引以为一生荣耀的团队的真挚的情感。我又不愿放弃祝福老团队的机会,只能把自已的真情不惭浅陋地写下来,希望成为一个老兵在自己的团队留存的印记。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选择了去慕生忠将军楼主题公园。在中国可能没有哪一个城市像格尔木一样,由一位将军一条公路而兴起,短短五十多年时间生生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崛起了一座现代化都市!这是一个不朽的神话。1978年3月我们到这里时还十分感叹它的简陋和落后,河西河东两条主街,街道两旁大都是低矮的平房,稀稀拉拉的几棵杨树干巴巴地斜依于路边,零星的树叶已经被风沙吹拂的与四周灰蒙蒙的建筑颜色无异。说是一个县城还不如我们老家的一个乡镇。这是一座兵城,汽车兵、铁道兵、工程兵、通讯医务兵等等好几万人聚集于此,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军人,市内最像样的房子也都在军营。我们一入伍老兵们就不断自豪地讲起慕将军和将军楼的故事,说当年如何在红柳丛中搭起帐篷、如何用柳条泥巴编制成罐笼一样的营房、如何在荒原上建起一座小楼,等等,听得我们无比惊讶,有些不可思议。当时去看了将军楼,觉得没有什么神奇之处,还真有些看不起眼。现在,当我走过世界上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用极为开放的眼光来审视这座比国内外那些现代化都市豪不逊色的青藏高原上的明星之城,看到屹立于环境优美的城市公园之中的将军楼,才真正感受到了它非同寻常的意义。还有高耸于公园大门正中的那座人立像征着青藏公路和青藏铁路的大型市标,也是别具特色,寓意深刻。让人感叹我们的军队不仅是一支无坚不摧,战之能胜的威武之师,也是一支建设美好家园,推进经济社会发现的劲旅!我们的军队走到哪里就建设到哪里,把和平和绿色带到哪里。人民把这一切都记在了心里,铭刻在那些醒目而坚实的建筑之中。作为这支光荣队伍中曾经的一员,每每看到这样的建筑,如何不心生感动,倍感自豪!
(五)
参观完将军楼公园,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格尔木,告别了朝思暮想的军营和热情接待我们的战友,继续往西宁而去。我们的车在西格高速上飞驰,我们的右侧与西格高速平行的是当年我们无数次走过的青藏公路,上面已经很少有车辆行驶,前方的视野越来越开阔,四周的风景依旧,远处苍苍莽莽的昆仑山依然巍峨迤逦地向前方无限延伸,一望无际的戈壁还是荒无人烟。但让人感到新鲜的是眼前的绿色逐渐多了起来,不时还可以看到成片的树木,给广袤的荒原增添的勃勃生机。我突然想到,如果再过几十年这里会不会呈现一片江南的秀色?又是一片宜居的渔米之乡!
傍晚的时候,我们到达了都兰,当年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兵站,听说现在已经撤销了。晚上我们住宿于此,这里的变化也不小,但跟格尔木相比还是差了许多。一条主要马路横贯全城,两旁的建筑不算高大,但县政府大楼还是相当气派,门前的喷泉广场十分热闹,有载歌载舞的人群,也有高声叫卖的商贩,一派兴旺祥和的景象。
第二天,我们在茶卡盐湖和青海湖停留了不少时间,那是两个热门景点,成千上万的游客聚集在那里,旅游设施配套齐全,远不是当年人迹稀少的天然模样,只是她们的美艳仍然令人窒息,让人忘情。
到达西宁还是下午,从青藏线的终点拉萨到起点西宁我们用了四天时间,其间还在格尔木停留了一天,四千里的路程,速度真够快的,当年车队出发跑这么一趟可是要用半个月啊。进入西郊我一直在注意寻找西宁大站和3419厂在哪,走了很远看看都到市中心地段了才看到了大堡子的标识。西宁市区非常整洁,沿街的建筑几乎全是新建的,高楼林立,参差栉比,十分雅致气派。四周的山头已经全部绿化,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是身处一座青藏高原的城市之中。高德导航终于把我们引到了兵站部门口,这里已完全没有了过去的模样,一条宽阔的马路从原后勤部大楼那里横穿而过,把部机关大院切成了南北两个部分,位于五四大街拐角处的红楼招待所已经无影无踪,改到了新修公路的门面上,原教导大队和325医院的营区已经与机关大院融为一体,整个大院更加整齐规范了,只是老教导大队那边,当年那栋气派的教学大楼拆除后建筑垃圾没有清运,山一样的废墟上有几块零星的菜地,后面的工字楼还在,已是一派残败之象,想起当年每每于学习训练之余,约上三五个战友在园林一般的院子里徜徉,天南海北地神侃不往的情景,真让人唏嘘不已。
晚餐是转业在西宁的几个原教导大队第二期军事骨干训练班的同学做东,一别三十多年,老战友相聚自是热闹非凡,几十年的思念与关切都融化在不止不休的打听询问和回忆之中,似乎要把一生的酒都喝干,把一辈子的话都讲完,直到半夜时分大家才千叮咛万祝福,踉踉跄跄恋恋不舍地话别。
最后的节目是重回704库,1982年到1984年我在这里当过排长、干事。前阵子,《青藏线老兵之家》平台登过王玫写的《七月,我的西行记》,写的真好,原704库的人感到很亲切,分享的人很多。王玫是老战友的女儿,通过兵站部老兵网络平台我们有了微信联系,本来大家约好一同回库里去的,还有湖南的老战友杨干事,那该有多热闹。但世上的事常常会临时发生些变故,多少给大家一点遗憾。我们的活动就是这样,先是湖南的老杨因为身体原因提前返程了,王玫也因为有事早我们一天离开,大家擦肩而过。我们最后成行的有五个战友,都是当年在704勤务连待过的,还有三位家属随行,也很热闹了。转业在青海省公安厅的老白给我们带队,他是为了这次聚会用一天时间专程从北京赶回来的。
704库早在九几年就划出了兵站部系列,有了老白的联络,那边专门安排了一位团职干部接待我们,一见面他就说:王姐刚走,她说你们要来的。一下就让我们找到了回家的感觉。坐上库里的巡逻车,几位家属开心的像孩子,一个个拉着车上的小战士合影留念。我们几个战友像走进新家的主人一样,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除了大山,什么都是新颖的。尤其是远在山沟深处的几个哨所,我们看的很仔细很认真。当年我们每个人都曾带兵在哨所执过勤,那时的哨所就是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小平房,一个班的人挤在里间一溜砖砌的大统铺上,班务会都是靠着床沿坐着小马扎开的,外间是个小厨房,只有一个壁炉,带着烧火墙,条件极为简陋。现在的哨所相对当年真是太奢华了,两层的小楼,宿舍、会议室、活动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而且都很宽敞明亮。铁制的高低床取代了大统铺,每个战士都有自己的桌子和衣柜,钥匙自己保管,是属于个人的私密空间,非常人性化。厨房里有冰柜,贮藏着丰富的新鲜果蔬,洗脸间安装着高档的饮水机和大理石的洗面台,室外的场地也很宽敞,一色的水泥地面,配有篮球架乒乓球台等活动器材。四周的挡土墙做成了长城样式,墙壁上的宣传栏和沿墙顶竖立的“因为有了我,大山不寂寞”十个红色大字醒目而温馨。哨所的战士看到我们非常兴奋,那个胖胖的班长跑前跑后,给我们切西瓜沏茶水介绍情况,让我们看到了当年自己的身影,陪同的干部一介绍,原来他父亲曾在我们手下当过兵,也在这里当过班长,这样的巧事真让人意外!
我们一路看一路拍照一路感叹,直到晚上才回到西宁。704一行给我们历时二十多天的重返青藏线之旅划了个圆满句号,二十多天里我们一直处于高度兴奋之中,尽管中间有那么严重的高原反应,都没有一丝减少我们对老部队、对青藏线的感念之情。人的一生经历的事很多,但我相信对当过兵的人而言,一定会以军旅生涯为最珍贵最自豪最难忘的经历,就像那句歌词说的: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后悔!离开青海的那天,我和老肖很久都是默默无言,有满足也有酸憷的心绪弥漫于胸,再见了老部队!再见了青藏线!不知此生还能否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