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专栏(171) | 崔加荣：找刀

文 / 崔加荣 & 图源 / 堆糖

处理完大林的丧事后，老楚谁都不见，大儿子从省城回来，要陪他几天，也被他赶走了。他只想一个人静静，他不相信大林就这样死了，也不相信法医和警察的结论，他的儿子不是自杀！大林的手机里明明留着证据，写得清清楚楚：我早晚得死到这把刀下。人都被火车碾得不见人形，哪里还会找到刀伤呢？

不行，他要去找这把刀，找到肇事人，替儿子讨回公道。说干就干，第二天他真买了票，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到了城里，老楚没有住进大林的房子里，他不想惊动大林的邻居，而是直接住进了宾馆。安顿停当后，他首先打电话给大林的女朋友朱朱，约好晚上见面，朱朱说马上过来看他，被老楚拒绝了，说他已安顿好，晚上见。

晚上见面的地点选在离大林住处不远的一个饺子馆的包间里，因为饺子馆包间没有低消要求，价格最便宜。老楚早早过去，边喝茶边等朱朱。三年前，大林买了房子，老楚来城里给大林送户口本，当时也是在饺子馆包间里，他和大林、朱朱一起吃了个饭，第二天玩了一天，第三天就回去了。因为家里没人看家，鸡狗没人喂食。

大林从小懂事，话不多，遇事儿又会替人着想。大学毕业后，工作非常勤奋，经常半夜三更还没休息。每次通电话，大林都和老楚说亚历山大，房价飞涨，不拼命挣钱以后更加买不起房子了。老楚每次都劝他不要着急，买不起就租房子住，或者回来住，家里这么多房子都没人住。大林为爸爸的理解感到欣慰，后来，他开始嫌在县城的爸爸不理解大城市的生活压力，再后来就很少打电话回家。偶尔打一次，也是唉声叹气，话越来越少，这令老楚心里有点着急，但又不知如何开导，大林性格内向，小时候就常生闷气。

老楚正想着，朱朱进来了。失去大林，朱朱天天以泪洗面，可是见了老楚，又劝他别难过了，这是大林的命。老楚把大林的手机递给朱朱。

我不相信是自杀，你好好想想他平时跟谁吵过架跟谁有仇。

朱朱低头不语，片刻之后才说：没见他跟谁有仇，在外面话不多，人缘倒不差。工作很努力，只是一直得不到重用。要说吵架，最近倒是没少跟我吵，回到家里闷闷不乐。特别到了月初要交房贷时，更是心烦意乱，我说他朝我吼，我又没得罪他，朝我吼什么嘛！

说到这里，朱朱突然打住，抬头看看老楚，老楚的眼睛放光，令她心里发憷。

见朱朱不说话了，老楚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对她说：我当然不是怀疑你，你是大林的亲人。他的领导喜欢玩刀不喜欢？

朱朱又低下头，喏喏地说：这个不清楚，我只见过一次领导，领导虽然不欣赏他，但也不至于要杀害他。

老楚对朱朱的回答有些失望，便低下头不再说话，房间里静得可怕。老楚开始掏烟，本来他决定在朱朱面前不抽烟的，大林活着时说朱朱不喜欢闻烟味儿。

过了几分钟，朱朱站起来要走。

我要上夜班，不然房租都付不起了。

送走朱朱，老楚狠狠地把烟头扔到地上，也不点菜了，匆匆回了宾馆。

第二天，老楚在楼下的沙县小吃店吃了一笼包子，就上路了。

公安局的大门敞开着，老楚望了一眼保安室，值班保安只顾低头做事，他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来到大厅值班台。

我要报案！

你慢慢说，报什么案？

我儿子被人杀害了！

值班警察一愣，把老楚领到接警办公室。老楚把儿子的死以及手机里的留言讲给警察听，警察让人查了电脑后回答道：你儿子是卧轨自杀，法医已经检查得很清楚，已经结案了。

不可能！我的儿子我清楚，他从小就很懂事，前几年刚买了房子，一直说要结婚，怎么会自杀。

大叔！刑警肯定调查清楚了的，你放心吧，不会错的。

不，我不相信，我儿子明明在手机里留了线索，你们怎么不去查查这刀在哪里？凶手是谁？太不负责任了！

警察也不生气，好说歹说，算是把老楚哄走了。出了大门，老楚扭头朝公安局“呸”了一声：都是官僚主义！

回到宾馆，老楚闷闷不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后，坐起来泡了方便面，打开电视边吃边看。电视里播放着焦点访谈节目，说工薪一族被高房价压得喘不过气来，削弱了国民的幸福感和消费能力。老楚想起儿子参加工作两年就在这么高房价的城市里买房子，觉得他很了不起。

第三天，老楚仍然一早起床洗漱了，也不吃早餐，便匆匆出门了。他要到大林的单位里去找找线索。老楚不熟路，几次坐错车，到了附近，已经是午饭时间。他吃了一碗兰州拉面，顺着大街往儿子单位走，无意中走进一个厨具店里，看到有一把水果刀。店员向顾客介绍时，打趣地说：别说切西瓜，杀人都可以。

老楚当时心里一颤，匆匆出了厨具店。走到儿子单位，还没到上班时间，他找门卫说要进去咨询儿子生前的情况，门卫老唐刚好是河南老乡，亲切地让老楚进门卫室休息。门卫室后墙上挂着一把军刀，老楚盯着那把刀，半天不眨眼。老唐朝他笑笑：这是上届老总的，走时送给我了，真家伙，能杀人哩！

老唐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忙收住话，招呼老楚喝茶。向老楚介绍大林在公司的情况：

你儿子很能干，只是太老实了，不会巴结领导。和同事也很少来往，周末同事去吃饭，很少见他参加。有一次大家说凑份子去海上旅游，他说不去，赵科长说他存那么多钱干啥，这么节约！

老唐喝了一口茶，接着又说可能是买了房子压力太大吧，不敢花钱。

老楚很惊讶，以为儿子在城里很成功，没想到过得如此清苦。

上班时间到了，老唐打电话给领导说老楚求见，领导安排后勤部负责人接见了老楚。老楚这次聪明了，他不再说有人杀害了大林，而是旁敲侧击，问大林平时欠谁的钱没有，和谁吵过架没有。负责人先把大林表扬了一番，并表示惋惜。接着便说大林平时太拼了，太节约了，下班几乎不和同事互动。偶尔互动，就是找同事借钱还房贷。同事对他也没啥意见，但是关系也不密切，感觉他没有融进圈子。

负责人说完，叹了一声气，突然，又和老楚说了一件事：大林曾经找领导说自己很努力，想申请过加工资，领导说还年轻，加工资不是靠努力的，熬夜加班不算本事，要为公司做出成绩才行。这事儿在公司里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后来大林也没啥意见，只是更加努力工作了。

谈了一个多小时，老楚也没得到有用的线索，只好告别了后勤负责人，悻悻地回去了。

回到宾馆，老唐吃了一碗方便面，又躺下了。一直睡到天黑，肚子憋得难受，才起床上了厕所，到楼下吃东西。

南方吃饭很贵，老唐心疼钱，在路边买了两个鸡蛋煎饼吃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游。他想走远一些，让自己累一下，以免晚上睡不着。街上行人不太多，稀疏地走着几个人，手机店门口站着衣着时髦的导购员，店里音乐高亢，令人烦躁。老楚加快脚步逃离，继续前行。

突然，前面传来大哭大叫声，他走过去，见一家饭店门口围着一群人，一个外卖送餐员坐在地上哭。

我只想趁着晚上多送几单，挣点钱。公司里生意不好转，每个月只发一半工资，我已经被银行约谈了两次了，再不还房贷就要违约了。呜呜呜——

老楚看了一会儿，心里恓惶。便离开人群，快步返回宾馆。

第四天是星期天，朱朱来到大林生前的住处，老楚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她了。一大早，老楚就打电话给朱朱，要她过来处理一些事情，然后老楚就回去。老楚站起身让朱朱找出来房子的合约等资料，又把身份证等资料交给朱朱，让她帮忙卖掉房子。朱朱确认了几遍，老楚坚持要卖。

和朱朱交接完房子的手续，老楚匆匆离开了，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他感觉房子里有一张大网，在不断向他收过来。又觉得房子里挂满了刀，每一把刀都会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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