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笔记:苇子后面的河
梁东方
林间在下午的阳光里,收敛了夜里的冷寂,呈现出一种带有甜意的安静。这样甜蜜的安静一般来说是只有春天才会有的气氛。
春天在立春未到的时候,第一次显示了其存在。
在这静静的午后,我充满了搜寻乐趣地面对苇子后面的河,河对岸的柳。
苇子黄白色的茎秆既柔软又坚硬,没有风的现在它们根根笔直,像个帘子让后面的河和河对岸的柳都有了明媚的意思。如果没有苇子的这一层浅浅的遮挡,河与柳直视无碍的话,这种明媚的意思可能就会打折扣,就还是让人意识到冬天并没有走。正是遮挡,苇子有限的遮挡,形同虚设的遮挡,集中了你的目光,收拢了你的漫漶,使你格外注意到了苇子身后的河与河对岸的柳。
柳树隔着冰封的白色冰面所显示出来的最初的鹅黄,实际上还是去年秋末落叶以后枝杈本身的颜色。只是因为在整个寒冷的冬天都不再有人望它们一眼,现在骤然见之,在和煦的阳光里,似乎已经有活泛的树汁被天气召唤着流贯其间。春意最初的朦胧一定是在寒凉之中,是在一次次寒潮之间的某一次如现在这样晴朗中的温煦阳光里。
它只出现在这个下午,其后再次出现的时候可能会眼睛直观可见的明确迹象,但是便也就少了今天这样的最初一刻的激动人心。天地以自己无语的沉静对着你这因为有所发现而来的兴奋里,让你不得不也收敛了自己溢于言表的轻率而随着它一样沉静起来。欣赏天地运转的美妙,只需要这样浩大的沉静。
眼前的苇子,只剩下单薄的一小排。本地的传统,准确说是将河作为绿化带的园林规矩,是每年秋天,不待荻花秋瑟瑟的景致出现,就已经将全部的苇子都收割掉了。美其名曰为了整齐。这样,河边看苇子就需要抓紧时间,稍纵即逝,光秃秃的冬天里,河边也一样光秃秃,不会有棕黄色的苇子,更不会有以苇子地为家的鸟窝。
这一排苇子,当初收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给剩下了,相信只是偶然,不是刻意。但是这偶然被剩下的一小排苇子,又的确是有着某种刻意为之的美妙。它们单薄却也错落地临着河站着,小小荻花经过另一个冬天的朔风依然变得光秃秃的,吹掉了所有能被吹掉的绒毛,但是依然挺立着,没有折断。
苇子与河相辅相成地存在,是构成今天这最早的春意图的绝对要素。它们是大自然在城市中硕果仅存的使者,传递给人们四季的信息。
河的存在,河道的存在,等于强制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开辟出了一长条“闲地”。在这条闲地上不能修路盖房,不能划了线以后卖给房地产开发商。不仅如此,而且还要在河边保留一定宽度的绿化带。这就是一条河,一条哪怕没有了水的河对现代人来说的福利。从这个意义上说,北方干涸的河流依然是人们的母亲河!她尽了最后的可能,为人们保留一点点自由活动的空间,绿化的空间,凝望自然的空间。
日影倾斜,凉气渐浓,刚才的春意迅速溜走了。没有关系,明天或者几天以后,她还会来。
已经是五九将尽,六九将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