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攻推手
——节选自《吴式太极·南湖传习录》马长勋口述,王子鹏整理
有一阵子,刘老师想让我们抖他那个大杆子。大杆子一般都是一丈来长,大头两到三指粗。他的那个杆子“丈四”,不是一丈四尺,是指杆子的“悍度”,握起来一把叫一丈,多出(涨出)一根手指叫一丈一,他的大杆子“丈四”。四指粗。大杆子搁的年头多了,有点弯,他打算用水闷完了直直,劲太大,不小心折了。我到他家串门的时候,他告诉我,你看,我给你们预备的家伙还折了。我一看吓一跳,心说得亏折了,要不折这谁抖的动啊。刘老师要求严,要练起来,这可有罪受了。后来吴彬芝老师拿来一对大杆子,“丈二”的,这就正常了。刘老师那个杆子没地儿买去,太“悍”。刘老师还有一把定做的八卦刀,折铁打造的,样子也好。文革的时候交到派出所了,落实政策之后就找不到了,后来就不知道落到谁手里了。刘老师对这个事一直很遗憾。这把刀和王子英家的“断臂剑”,留到现在都是文物。(微信公众号:潜真堂)
【拦马撅,日文版配图】
刘老师那根大杆子折了之后,他改成了一对“拦马撅”。这是一种奇门兵器,样子就是两根木棍头上削尖,他会的家伙很多。因为他经的人多,功夫下的也大,身体也好。断门枪、春秋刀都很好,我也都学了,但刘老师不让我练这些东西了。刘老师说你这个推手有点希望了,用山东话说就是“睁眼”了,你就专门攻这一个吧。别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没用。你一门心思弄推手,可能能弄出点名堂来。后来我就专门追这一个了。我盘的架子是吴式,杨式也盘,体会里头的劲有什么不同。吴彬芝老师和我们刘老师也是很好的朋友,我跟吴先生学的是杨式拳,跟鲍全福老师学的也是杨式拳,后来就专门攻吴式了。杨式就是“大”,发力的方法好,掤捋挤按采挒肘靠八法,层次很清楚,吴式拳不是,都是蓄劲,都含着,碰哪儿哪儿出来玩意儿。区别就这点儿。但是如果杨式真正松透了,也是一样。杨式拳动作便于教学,舒展大方,也好看。你真明白了,他里头也是有紧凑的小东西,一个样。李雅轩先生不也讲大松大软吗?他就善于打软弹力。又整又有速度。人被打出去很脆。带着拥劲就打不远了。你打出去人家也很难受。(微信公众号:潜真堂)我没教多少学生,我也不收徒弟,来去自由,咱也不够教学生的资格。耽误人不合适。原来那几个学生都转学别的了,那几个是刘老师说的:“你一定要物色几个人,不要太多,四五个五六个都行,把这些东西教下去,别丢了,老先生们教咱们费这么大劲,在咱这儿丢了不合适……”就这样,我物色了几个年轻的,家里都走访过。但是架不住社会的影响,有人说呀,你年轻轻的练这个干吗?练八卦什么的多好啊。练这东西有啥用啊,练练都成老头了……
【2014年12月马长勋老师在天宫道场与部分学员合影】
这个问题我很快就发现了。后来我对这些学生说,咱们教的时候就说了,不能影响家庭,不能影响工作,你现在受这个影响,你打算练别的,你可以走。这样他们就不练了。如果在我这儿应付,也没有必要。当年在东单武术馆教的学生,现在就剩下个张德勇,团结湖教的剩下个王玉柱,还有你们几个。东单武术馆当初教了那么多,现在都没有联系了。你们基本是最后一拨学生了。李文杰先生那个架子就教了一个半学生,但都没坚持。有了小孩,加上生活压力,就不练了。人就混一个感情,你搞那么一个形式,以后再掰了更麻烦。这样来去自由,心里头也不惦记着,你弄那么一个程序,他走了你心里头也不痛快。干脆就这样,你学,我也不保守,谁学我教谁。你认为这个东西好,坚持住,你觉得不好,你就练其他的。外界的诱惑很多,立场稍一不坚定就完了。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有一回礼拜天,我去地坛。他说,咱到边上聊聊去。我们老师在西南角,他领我到东南角。他说你这么好练,刘老师也就到这儿了,他教不了你了,我再给你找一个好老师。他介绍那个老师是蒋玉堃先生,形意八卦都好,“会的多啦,你跟他学去。”我说哪儿我也不去,我就在这儿练了,因为我也不打算干什么,我就锻炼锻炼身体,刘老师这个就够我学一辈子了。谢谢您关心。你看,他跟我们老师那么好的朋友,都说这个。他说你不去,可别跟刘老师说。我说,我说那个干吗?蒋玉堃先生是杨式的名家,我要是好奇,也就去了。当时可比我们刘老师名气大,但是我也不图什么,我在刘老师这儿学的挺好的。(微信公众号:潜真堂)
【上世纪80年代,马长勋老师(左)在北海公园向刘晚苍老师学习推手】
太极拳能坚持下来不容易,我也走过弯路,也遇到过不少诱惑,但是我坚持下来了。什么叫弯路?比如这个放松,一开始不会放松,那不叫放松。摸索着放松,松不开。那时候多了个心眼,放松能解决问题吗?太极拳不是有内劲吗?自己暗含着劲练拳。里头绷着个劲,认为这就是内劲。这就是弯路。有些东西也不敢问。刘老师的教学方法非常好,我现在这么认为。但当时理解不了。他说,你就多练,说也不懂,练来练去 你就通了,通了你就懂了。我说的是我的东西,上不了你的身。你真悟开了,那才是你自己的东西。他说的很有道理,这么练来练去,还真是那么回事。架子熟练了,就有时间想了,这是掤,这是捋,那是按……就这么一点点发现,然后再和推手结合。刚开始结合不了,后来一想,这拳架子和推手分着家呢。推手的时候就试着用这个掤劲啊,捋劲啊……这么慢慢实践、学习。还有些东西是他几十年的积累,一下子也理解不了。比如他说“什么掤捋挤按,一搭手就全都有了”,“什么叫整,一抬手一投足一转腰,要晃动乾坤”……不到那个境界,说不出来这些话,不到这个境界,你也理解不了。我是因为身体不好而学拳,所以从来没有把胜负当做第一。这一点倒是省去了一个要克服的障碍。有时候觉得是弯路,也不一定,这就像上台阶一样,不可能一下上到最高的台阶,得一步步来。这就叫随练随扔,不可能都保留。一开始,哪里懂什么腰腿啊。老师说,这是瞎用力,不对。可是,不用力又不会别的。就这么一点点来,一点点的改变。所谓走弯路就是没按拳论走。这么练一段很难受,不难受的也不知道,遇见这些老前辈,一点点给综合起来,逐渐克服自己后天本能,有同伴研究。然后自己教了学生,一步步实践。知道难受是个好事。现在练,我们一开始就放松,研究如何“打点不打人”,这样进步就快了。一开始不明白这些。也不能说老前辈保守,那时候教拳就靠这个方法,靠你自己练,不练出不来。现在要太极拳出来的快,你就得按规矩练,比如放松就别含糊。松出柔来,松出整来,松出化来,松到脚上……完全符合拳论。咱们推手全是脚上的劲,拳论上没有废话。手是接触点,听劲在手上,反应在思维上,变化这个劲是从脚底下上来的。从脚到胯,到脊背,胯一进是整体,背一转到手上……太极拳,什么是太极呢?极就是极限,虚之极、松之极、刚之极、快之极。但是不能混到一块,混到一块就是拥力、滞力、笨力、打不干净,也不舒服。什么叫以逸待劳?不动,我就是零;用,我就是百。但是该用80,我就不用100,该用30,我就不用50;这就是随机应变。刚,不是指的多硬,这是一个速度的问题。比如钢针穿玻璃,就是个速度问题,慢慢扎可不行。打点不打人,打点不打面,这是很科学的符合力学原理的东西。神也好、意也好,都包含了松的含义。都是区别于“用力”。用神,调你一个整;用意,调你一个轻,最后归到拳论上,就是轻灵。轻灵活泼求懂劲。不活泼就是僵滞。(微信公众号:潜真堂)所以要多看老拳论,把这些东西都看懂了。但是过去老拳论有很多用词隐晦,有些言语很简单,但包括的内容很广,初练的时候很难领会。
【笔者在向马老学习推手】
我正式拜师之后,初步懂这个,大概是学拳3~5年的时候。后来大概是1980年,东单体育馆成立了全国第一个武术馆,是公办的。刚开始就我和李秉慈两个,后来有了王怀、刘敬儒等等。刘老师对此非常支持,嘱咐我一定要认真教,把这些文化遗产传下去。我和李秉慈找单位的同事,一起平地、拔草、盖木板房,就这样搞起来了。我在武术馆只教太极推手,教学相长,教了6、7年推手,对我大有长进。这个时候,有时间了,也有人可以实践了。刚开始“走”的动作比较大,随着年龄增长,认识提高,往紧凑上走,找这个轻灵、巧劲。当时跟老前辈学的时候,领会不了,但是都有记录,自己拿本子记下来了。比如杨禹廷先生的劲是什么样的感觉,回头自己逐渐实践,慢慢摸索,自己去找回来。要是没有老前辈的指导,光凭自己悟,是不大可能的。“入门引路须口授”,就是法子得对。但刚开始练的时候,告诉你这个方法,你不会领会那么深,你得耐得住寂寞,慢慢练,老前辈叫“开窍”,刘老师称“练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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