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婆/西林
怀念婆
一会儿,一缕缕阳光照耀河面,河水泛起粼粼波光,像一条金色绸带在空中轻柔地漂浮着。有一位瘦高的小伙子,用轮椅推着一位东北口音的老太太,慢慢悠悠地来到我坐的连椅旁。老人的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穿着整洁的长裙。她静静地看了会沿河风景,抬头向孙子比划着,意思想抽一锅子烟。小伙子从轮椅后边拿出一个旱烟锅,麻利地装上烟丝,可一摸口袋没带打火机。他扭身很客气地向我借了打火机后,一只手挡着风,一只手滑动火机给老太太点烟。然而,老太太的旱烟怎么也点不着。老人说烟杆子里被烟油堵住啦,让孙子想办法给通开。小伙子拿着旱烟锅用力甩,用嘴使劲吹,捡起地上一根软细树条,对着烟嘴里通。可是忙乎半天,旱烟锅始终没有通开。
我看小伙子照顾老人轻言细语,说话干事很耐心,是位很孝顺的青年,便站起身对他说,烟锅拿过来,我帮你收拾。公园门口竖着一把扫帚,我折了一根细竹棍,把烟嘴拧下,很快给通利索了。小伙子再次侧身将烟锅递给老太太并点着火,老人深深地吸了几口烟,长长出了几口气,脸上浮出慈祥微笑,摆手对我连声道谢。年迈老人与俊朗青年、铜嘴烟锅子和袅袅萦回烟雾,此情此景,让我的思绪回到了40多年前,那座梦回牵绕的小村庄,想起年幼时给婆通烟袋锅的往事……
我婆去世已整整35年了。现在清晰记得1993年6月15日,我在单位装好货车,准备出长途,送货到安徽合肥。忽然,父亲打来电话说,我婆老啦!当时我耳边“嗡”的一声,头都木啦,怎么会这样?前几天回老家去看望她,身体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哪。我匆忙给队长请假,队长一边安排别的车送货,一边派车送我回老家。
那天,我一进老家屋门,就习惯地喊了一声婆,然而此时,我喊了无数声,都没有回应。婆啊!您怎么不吭气了?!全家人在灵堂前声泪俱下,我守护在灵柩旁,默默地望着婆的遗像,心里的悲痛无法言表,任由眼泪洗面,我最敬爱的婆去世了,享年85岁。
我们兄弟姊妹最亲爱的婆,视儿孙如珍宝的婆,全心全意呵护着晚辈的婆,再也看不到您的慈祥尊容,再也摸不到您那温柔的双手,再也听不到您那亲切的呼唤,我们只能在记忆里怀念您啦!
我婆性子比较急,口齿伶俐,性情耿直,勤劳善良,敢说敢当。我们很少见她生气发怒,但真要发起火来,很少有人能惹过。在我的记忆里,她对老舅的态度很严厉,嫌他不能吃苦,不爱干活,等待别人恩赐过日子。老舅好几次来家里,不等天黑就被婆骂回去了。
童年生活是幸福快乐的,无论多时,我在外面撒欢奔跑,挖野菜、拾猪草、摘槐花,一晌午疯跑回来,总是婆来招呼吃喝。入秋了,全家人剥玉米棒、挂玉米串。入冬了,把炕烧热,把一张塑料布往炕上一铺,在上面剥玉米粒,一家人有说有笑,很是热闹。到了深冬,外面冰天雪地,屋里热炕暖暖,厨房风箱“吧嗒吧嗒”燃起一炉灶火,木锅板周围蒸气腾腾,香气扑鼻,我们几个垂涎欲滴地围在锅台前,拿着碗看着大铁锅,等待吃饭。饭没做好时,婆给灶火口烤几个洋芋或包谷棒,谁饿了,就先吃,“垫”一下。任何食物经过婆的手,总会变得非常美味,那香甜的味道至今让人难忘。吃完饭有空时间了,婆就叫我给她点旱烟、掏烟袋锅子。
在物资匮乏年代,好像所有能吃的样样数数,婆都给我们做的吃过。婆熬的大玉米粒红豆稀饭,我是最爱喝的。婆擀得捞面条,我是最爱吃的,尤其是婆最拿手的炒鸡蛋。每当她看到那个孙子有了成绩或是受了委屈,不管咋样,先从麦囤里取俩个鸡蛋,用铁勺一炒先吃了再说。她炒的鸡蛋,焦黄酥脆,老远就能闻到香喷喷的味道。婆溺爱我们,每当看那个孙子有点头痛脑热或不舒服时,先端一碗凉水、三根筷子、嘴里不停念叨福语,祈祷孩子平安。但她不允许我们有任何不敬不尊的言行,她如果听见了或知道了,会毫不客气地训诫制止的。
我和婆朝夕相处最长的日子,是1977年秋季至1978年冬,我高中毕业回乡那段时间。
1977年秋,高中要延长半学期毕业,延长那段时间,我没有去学校。因为母亲积劳成疾,患上了多种疾病,随父亲进城看病治疗。姐姐到红土公社参加路线教育活动去了。家里没有人劳动,自留地里的草都长荒了,也没人锄。
分家时,父亲负责赡养爷爷。爷爷一个人在家时,饿了就啃冷馍,喝煎水充饥。大大叫爷爷去他家里吃饭,倔强的爷爷就是不去,有时候身体状态好,给大大家锄玉米地,干完活也不去他家吃饭。婆本来跟着大大过,她看爷爷和我没人会做饭和操持家务,就每天起的很早给大大家做好饭,再来给我们做饭,来回跑上跑下,特别辛苦。最后,大大叫婆下来住我家,专门给我们做饭、做家务。我有时在远处看到婆,一个人把裹着小脚的带子解开,伸开双腿,放在石板上“凉凉”两脚,缓解疼痛,不然痛的走不成路了。她脚痛也不跟谁说,实在痛的厉害了,就拄个拐杖坚持干这、干那,一点也不闲着,全然不顾身体。
每天,我跟大人一起收麦、梨地、碾场,学做各种农活。大大和小姑父看我年龄太小,怕把我“挣”着了,就让我跟着大伯放牛。有年冬季,老张叔回河南老家了,还让我帮他放了一个多月的羊。婆给父亲捎话,叫给我做了一身劳动布衣服捎回来,还拿回来几件农具,连铁锨把都要安好,让我好好劳动,好好向老农学习坭墙、盖房、铡草等。
隔几天,婆就给我们擀面条、炒鸡蛋改善生活,自已却吃面汤泡黑馍或用洋芋、豆角等充饥,经常还给碗里掺些剩饭剩菜。她经常说,地里活重,你才回来干活,悠着点,不敢把身体“挣”坏了,劳动时间长着哩。晚上休息,婆听见我老是在炕上声唤翻身,就给大大和小姑父一再叮咛,给娃派些轻活,重了娃受不了!因为婆的偏爱,我在家里很“值钱”,曾遭到姐姐和妹妹的“妒忌和埋怨”。用婆的话说,男娃以后是家里的顶梁柱,长大了要吃大苦,要干更大的事情。又说,现在我不惯着他,谁惯他,惯娃我愿意!
1978年秋天一天,公社组织基干民兵到雷家沟开展为期5天的射击比赛,堂兄炳哥极力推荐我参加活动。婆听说后,担心打枪有危险,不让我去。她说快收秋啦,东梁地里种的黄豆你爷割完了,在地里凉着,再不背回来,豆粒一干就落地了,等于没种。固执的我用一中午时间,硬是把地里豆子背到场里。婆看豆子背回来了,再看我要去比赛的决心很大,只得勉强同意叫我去。参加完射击比赛,我回到家将一张“特等射手”的奖状钉在墙上。婆见了鲜艳的奖状,高兴地笑了,笑得很甜。她在村里闲聊时就夸,我娃真行,枪打得准的很。
婆不知啥时候染上爱抽旱烟的习惯,说是累了抽一锅子烟能解乏。听父辈说,婆的抽烟习惯,是因为年轻时干活被白雨淋了,没有及时有效的医治,落下的病根。她经常头痛欲裂,就用布带子捆住头部,再不然就用火罐在前额上拨一下,这样能够稍觉轻松些。那时没钱买药,不知听谁说的,吃点大烟壳能治。从此,她一发不可收拾,大烟壳找不到,就很劲的抽旱烟来麻醉自已。而且是到天黑了,一锅锅的抽,有时没啥抽,连旱烟杆杆都揉碎抽了。有时她跟我说,去给你大大要些旱烟丝。那时候没钱,连吃饭都是问题,那有钱买旱烟叶哪?那时我就暗下决心,等将来我有钱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给婆,买好多好多的旱烟叶子,让她既解乏又舒服就好,来满足婆的唯一嗜好。
小姑长大后,上过几天卫校,懂点药理知识,她常给婆买些止痛片来缓解疼痛。从此,旱烟和止痛片就成了婆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不吃饭都行,但没有这两样东西,婆就会精神崩溃。所以,我每次回老家,除了生活用品,这两样东西必不可少要给她买上。
1978年冬,我在矿上参加了工作,发第一个月发工资回老家,给婆买了一条工字牌卷烟。大大看见了卷烟,就要了几盒,说是叫你婆少抽些,年龄大啦,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心想,下次再买,偷着给婆,不让你知道就是了。婆对旱烟和止痛片的依赖是很大的,再就是爱吃猪肝,她说吃猪肝就跟糜子面馍一样,别的啥东西,都不稀罕。
有时候我因工作忙,回去次数少了。婆就捖些核桃壤藏到柜子里或者炕角角被子里,并让人捎话叫我回来。有时她叫堂弟摘些野杏、野果子等,凡是我最爱吃的都给准备好。有一次,我回老家看望婆,她取出一个旧手帕,里面包着发黄又起毛的核桃仁,硬是塞到我的兜里。我本来不想要这些陈核桃仁,但是转念想,这怎么说也是婆的一片爱心啊!
我很欣慰那段日子里,有婆的倍伴和照顾,虽然母亲不在家,少了母爱关怀,但婆给予了温馨和关爱,让我能够幸福的生活,和别的孩子一样享受着家庭的幸福和温暖。对婆的恩德,已经过去30多年了,依然永藏我的心中!
记得1988年秋天的一个星期天,我用单位最好的小轿车(日本皇冠),接上婆在沿街五、七、十里铺等地,逛了一大圈,看了看城市风景,在商店给她从头到脚买了新衣服。回到塑料厂的家里,我媳妇做了几个好菜,又包了婆最爱吃的羊肉饺子,大家围坐一起,美美地吃了一天。这次来铜川城区游逛,把婆高兴的跟啥似的,回到老家,夸我了好长时间,逢人就说享上孙子福了!第二天上班,我私自用车,挨了领导的批评,但心里是美滋滋的,不管怎么样,多少实现了对婆的孝敬心。
记得1993年夏天,麦子熟了。大大家种的20亩麦子到了收割的季节。父亲把卧病在床的婆,接到二号家中照顾。那时弟弟、妹妹年龄都小,还在上学。婆的大小便已失禁,经常把被子、褥子搞的脏兮兮的,夏天气味很大。多病的母亲,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照顾全家。每天下班,我虽然很疲倦,但按时回家帮助母亲照顾婆。我进家门后,先抱婆上厕所,然后,把白天换下的脏衣服清洗晒好。每次当我把晒干的尿布叠好放在婆跟前时,婆总要用手拉我一下,似乎想说啥话,看跟前有人就不说了,而是紧紧把我的手抓住……
婆在二号家里住了40多天,要回老家去了。我因有事没送婆回去,听母亲说,婆临走时连问好几遍,西林咋不回来?婆时刻念叨着我,对我的慈爱,依然没变。
人世苍桑,岁月更替。婆去世30多年了,我想对婆说,您最牵挂的孙辈,现在日子都很好。您最心疼的孙辈,都已经抱上孙子啦!我们全家人,依然和睦相处,相敬如宾,有时候我做梦,梦里仍然是那个老院子、老房子、老柜子。您端坐在炕头上,还是那么安祥平和的微笑着,我回去一进院子,也像以前那样大声的叫婆!
婆呀,我们从来没有忘记您的恩情和容貌。2018年10月6日,大家去内蒙古旅游的时候,在您的重孙杨丁子的提议下,我们专程去您的祖籍——陕北绥德县义合乡霍家沟村,寻根访祖。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我们查阅了新旧两本家谱,共计七代人,终于找到您的祖上。
100多年前,您的祖父为躲避游牧叛军暴乱,从绥德县霍家沟逃难至同官县金锁霸王庄。祖上至亲崇族,恩德惠择,家族名望极高且仁。望您在天有灵的话,可云游北上,观赏祖籍沃土名迹,吉仁之德,霍氏家族在当地是举世厚重之名门望族。婆,您有所不知,霍家沟现在可是风水宝地,宜人之乡啊!
婆,您对儿孙的爱,是至诚无私的,是发自内心的,像春天的艳阳,像夏天的绿荫,像秋天的清风,像冬天的火炉,我们时时处处感受到她的仁慈之心。
婆,孙辈们都喜欢、爱戴您,有什么心里话,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都愿意和您说。
婆,您对儿孙后辈们点点滴滴的恩宠,那些温暖的记忆,一直永驻在我们的心头,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婆,您在天之灵安息吧!如果有来世,我还在灶火前给您通烟锅子、点旱烟!
2021年6月16日于心河湾
来源:黄堡书院(图片来自网络)
往期文章阅读:
【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你右下角点一个
小编工资涨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