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段遥亭：教养与泼辣
段遥亭专栏《商旅笔记》系列作品
作者：段遥亭
我从商20余年，走过江浙、两广、云贵、海南、青藏、内蒙、东北等地，差不多游历半个中国，也可以说阅人无数了。先前在陕西老家县城开了6年个体书店，之后在新疆乌鲁木齐经营民族工艺品10多年。每一次商业经营多少都能够与文化沾那么一点边。
话说每到周末、寒暑假期间，常有客户带孩子们出门逛市场。免不了会给你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一天上午，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跟着爸爸来到店里。一直在不停地玩弄着我们算账用的计算器，之后伸开双手以狂弹钢琴的姿势弄得计算器胡叫乱唱。我忍不住予以婉言制止。
下午时分，店里来了一家五口，三代人。爷爷抱着一岁半的孙子，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店里东张西望乱动乱摸。她爸爸准备在店里挑选一些牛角梳，正在犹豫，尚未成交时，其妻子拿起一把梳子在头上试了试，说：“这个挺好用的，老板娘送给我，好不好？”此言一出，其个人印象立马大打折扣。一个女人家出门在外，最忌随便张口给人要东西。
小孙子在爷爷怀里闹个不停，挣扎着伸手要抓我放在柜台上的茶叶罐。他爷爷见状抽了几张餐巾纸给孩子玩，结果被他顺手揉搓之后扔在了地上，在他们脚下踩来踩去。她妈妈将宝贝儿子接过去后，干脆直接放在玻璃柜台上任其拉扯挂在墙面上的玛瑙手链。我见状正要发作时，妻子瞪了我一眼，她委婉提示说：“那个谁，你小心孩子把东西弄坏了。”她妈妈回头瞅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坏了算我的。”啧啧。
差不多耗去半个多小时，他们一共拿了315元的牛角梳。临走时，小姑娘顺手从门口的篮子里拿走一把铁齿小梳子。她爸爸不好意思说：“哎，你怎么也不给阿姨说一声？”妻子见状只好送了一个顺水人情说：“没事、没事，小姑娘喜欢，阿姨就送你了。”
后面没有“谢谢”一说。
此情此景，司空见惯。可谓是见怪不怪了。
一把小梳子很不值钱，却让我很是不悦。我并非吝啬小气之人，汶川地震、德汇大火、市场职工病危、慈善机构募捐，遇到那些上门行乞、街边求助等特殊情况时，我都会不同程度扶贫帮困。那是一种出于慈善心态的人性关怀与微薄之力。面前这种顺手牵羊的举动则是一种毫无礼数的烦人表现。孩子她妈妈一进门就信口开河要东西，小姑娘自然就会东施效颦了。可谓是现实版的衣钵相传呀。我并非要求这几个好动的小儿女有多么深厚的文明教养，但是，作为父母的监护人是不是尽可能不要把那些缺乏自我约束力的孩子带入公共场所，即便带出门了，是不是应该适当约束一下自家孩子的任性乱动。
现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大人们放任自流的做派，必定会殃及孩子的礼数缺失。如果说，一个有点姿色的女人偶尔撒娇向别人讨要东西勉强可以接受的话，一个大男人厚着脸皮开口硬占便宜更是让人厌烦不已。在我们这样批零兼营的大型小商品市场，这样粗俗的粗鲁者早已见怪不怪了。教养的缺失会给别人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与厌烦。
关于礼物，一个人在乎另一个人时，自然会千里万里带上礼品去送你，以表寸心。一个不知轻重的男女随便开口索要礼品、赠品，或者暗示别人送东西时，你已经跌了份。
我很不习惯别人随便开口要东西。你言行不俗时，我以礼相待；你经商有道时，我沏茶送水；你无理取闹时，请免开尊口；你精于算计时，难成大器。我西出阳关无故人在丝绸之路上守望了一十八年的日子里，眼看着时光之手不知道淘汰了多少短命的聪明人与投机商。
我的商旅经验足以叙说成书了。只是精力有限，有心无力。商场如战场之说，并非一句空话。日常经营，瞬息万变；项目选择，舍本逐末；跟风从众，暗流涌动；人云亦云，明枪暗箭；残酷倒闭，血本无归的商场风烟击败了许多志大才疏不知深浅的追梦人。
何为教养？简而言之，教养就是不要让别人感到难堪。教养并非那么简单而简便的事，有时候会影响到你的人生能够走多远。教养与一个人所接受的文化教育程度关系不大。我们父母基本上属于文盲与半文盲，他们教给我们兄弟的龙马精神足以受益终生了。我自己并非什么完美的好人、能人，经常也会犯一些错误。好在能够经常闭门反思，扪心自问。不至于一落千丈，一蹶不振。
各位客官请注意，作为一名专业市场的批发商，与大街小巷的门店，商场、专卖店那些零售商有所不同。我不喜欢无所事事的闲逛者与好奇者，我只需要那些有备而来的有效顾客与潜在顾客。
霍尔果斯口岸的带货人
一天早晨，我们刚一打开商铺的卷帘门，一位风风火火的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来到店里。
“我是霍尔果斯口岸的，帮那个谁带货的。”这个女人可真是开门见山呀。
那女人操着河南口音，脸红肤黑，说话大嗓门。言谈之中带着一股刚刚冲出黄土地的泼辣劲。孩子很小，看样子不到两岁，活泼好动。一松手就跑个不停，弄得孩子他娘不停地呵斥道：“我的孩呀！你能不能老实一会？让俺省省心。”那女人红衣黑裤，简便的马尾发有点散乱。她站在柜台前一边挑选货物，时不时地用手指划拉一下额前遮挡视线的发丝。看到孩子脱掉凉鞋在地板上玩耍时，她顺手从那个黑色的双肩背包里掏出一小袋葡萄，摘下出一串葡萄塞进孩子手里说：“拿着，吃吧。”同时也给自己嘴里喂了几颗葡萄，又礼节性地问我们吃不吃葡萄？小男孩并没有听从他娘的吩咐，他将没有吃完的葡萄捏碎之后扔在地上。一个人脱掉鞋子左右翻着穿在两只脚上，一把鼻涕流在嘴唇上。孩子他娘指着我说：“唉，你可要把我的孩给看好了。弄丢了你可赔不起！”我的天呀！她这样一来倒把我弄得手忙脚乱，要替她照管一下顽皮好动的小男孩了。
我见状好言相告说：“你说这么热的天，出门带个孩子多不方便，干嘛不放在家里让他奶奶看着？”她闻听此言后一脸怒气地回答：“他奶奶早上西天了。”见我一脸惊愕，她一边睁大眼睛挑选货品一边解释说：“俺说的是真的，他奶奶早死了。”她的直言相告让我和妻子无言以对，她叹了一口气之后接着说道：“俺不骗你，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俺自己带。”
“——俺的孩呢？”我们说话时她很不放心地朝门外一看，看到小男孩正在门口的过道上与其他两个小孩子在一起玩耍时才觉得踏实了。
那女人对于朋友所托之事十分认真，挨个挑选好所需货品之后，又拍了图片以微信方式发过去让她的朋友亲自过目把把关。妻子列好货单算账之后，她拿着计算器又重新复查了一遍。临走时再三叮嘱我们说：“你们今天下午一定要把我朋友的货给按时发走。货款她自己给你们微信转账，这个事情我可不管的。”
说话之时，小男孩叉开双腿在店门口撒了一泡尿。那女人不好意思地骂了小男孩一句：“日你奶奶的，看你干的好事。”又转过头来对我说：“老板，不好意思呀。那个，我用拖把给你们拖一下吧。”我只好讪笑着说：“没事，没事的。我自己来吧。”
那女人蹲下身子拉着小男孩靠在怀里给他穿好鞋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顺便又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说：“俺们走了。”
望着这个河南女人的背影，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的身上有着泼辣、直率、狡黠、勤快与守信交织在一起的百感交集。她的身上充溢着野山花坚毅不拔的性格。我不知道她明天的生活到底会怎样，我知道她的人生之路需要披荆斩棘，方才千树万树梨花开。于她而言，泼辣是一种所向无敌的利器，我欣赏她身上那种闯荡天下的勇气。
在她这个孤苦无助的河南女人面前，所谓教养，似乎成了一种多余而奢侈的东西。
段遥亭，陕西白水人。曾为法院书记员，报社记者。在《文学报》《中国民族报》《西部》《青海湖》《西南军事文学》《散文百家》《草原》《美文》《北方作家》等多家报刊发表过100多万字的散文、诗歌。作品被《读者》《海外文摘》等转载，并入选《散文百家十年精选》《中国西部散文精选》等多种选本。新疆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野马天山》。现居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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