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渔夫 | 窗含翠竹雨入夜
花洲文学
窗含翠竹雨入夜
文|白河渔夫
1
前些天,同在一城的姐姐打电话说父母在老家受了伤需要回去照看。原来是因为天气干旱,种了四亩薄田的父母为了浇花生,去镇上修理水泵,谁知返回途中,父亲驾驶的机动三轮车在拐弯时因速度过快发生了侧翻,结果造成了父亲右脚被砸伤,坐在车后的母亲左肩膀有两处淤青,他们为了给花生浇水,而今双双被输液。我和姐姐驱车赶回,随车带上了生物烤电治疗仪和跌打药物,只为父母早日痊愈。
想想父母的遭遇,叹气之余,反而庆幸:父母只是轻微外伤,并无大碍休息几天就会痊愈,对于年迈七十的父母来说,没有伤筋动骨算是大幸了。时光容易把人抛。父母养育了五个孩子,年轻时付出了艰辛,如今孩子们都汇入城市。我们离开老家多年,少不了对父母的牵挂。父母习惯了农村生活,不喜欢在城市逗留。
2
侧翻风波过后,我们依次回去,轮溜照看父母。八月七日,我和姐姐收拾老屋清扫院落,消除一片狼藉,多点宜居因子。院子竹林下鸡鸭鹅自是喧哗无比,与父母受伤后行动的不便产生了对比,我们的回归给老家带来些生气。上午还是晴朗的天,下午晚些时候却下起雨来,遇雨未返,我们收拾停当,开始烧火做饭,炊烟袅袅。
雨点悠闲地落下,密密匝匝落在院子里,翠竹葡蔔着墙垛,好像在偷窥着一个久违的故人,整个乡村被这及时雨抚摸着,好像在抚平着农人的担扰。晚饭,入夜。我和夜雨一样,及时地造访乡村,今夜是我十七年来第一次夜宿老家。我在老家二十多年,如今早被故乡遗弃,被城市吞入接纳,如今又被生活吐出。我丢失了故乡,丢失了黑发,梦里总是回到故乡。今晚的雨,使我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暑假,雨特别多,整个村庄就像一个硕大的荷叶,高考落榜的我,萎缩在里面,荷叶田田鱼戏西东。我常常在田间用雨珠遥望远方的鱼汛,我把心如黄连的苦吞下,沐浴在乡野的混沌之中,把自己还原成五谷,我和庄稼相依为命。我在漫无边际的阳光下,翻着红薯秧,挎着筐子在田间摘棉花,去玉米地里瓣苞谷,到绿豆地里摘绿豆,许多劳动场景历历在目。生活的不易,让我时时想念老家的旧事,不时梦回故乡,满含泪水。是故乡的泥土养育了我。是父母的艰难付出,安顿了我们成长。
3
晚饭间,我们谈论着遥远的阵年往事。老家院子西边就是河堤。记得我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姐姐早早就从乡中拿到了县高的录取通知书,由于学校建房需要,通知被录取的新生要给学校交二方料姜。那年暑假,我们到河堤上捡料姜,料姜只有河里有,河堤上的沟沟坎坎捡一些,到废弃的地方找平时扔掉的,我们把这些捡来的料姜都堆在院子外围的陈刺里,父亲说一方相当于一架子车,但这些量太少,不济于事,只有到河里挖,要用老虎抓刨,我们还小,根本不会用这玩意,大部分料姜都是父亲抽空在河里刨的,记忆最深的就是开学前的一天上午,父母将准备好的料姜装了两架子车,一人一车出发了,村里到镇上这一节是土路,路况糟糕,由我家的牛在前面拉着,赶牛的是我三妞叔。三妞叔把他们送到镇上后,就把牛牵了回来。然后父母一人一车徒步拉着料姜行走在通往县城的柏油马路上,他们从上午一直走到下午五点终于到达学校。在今天看来,开车十几分钟的路程,父母拉着沉重的料姜却走了七八个小时,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镇上到县城的路虽说是柏油马路,放在今天只能算得上最糟糕的乡级公路,而在当时人们觉得那就是很顺溜的柏油马路。接下来还有二十公里的路途需要征服,他们拉着料姜,一步一步走完全程,消耗的体力无法想象,考验耐力和毅力,流下的汗水更是无法想象。那天晚上爷爷守着堂屋门口用酣声看门,爷爷的拐杖成了拦门杠,堂屋里东屋是家里的耕牛。我和弟弟们在竹林里铺了竹席,在夏日的蝉声和乡野的蟋蟀声中酣然入梦。父母何时归来,我们一概不知。今晚旧事重提,母亲放下碗,好像在寻找一座金矿,她说,夜里十二点到的家。回来时车走半路,一个人影也没有,体力不支,最后是两架子车搭在一起,母亲坐上,由父亲蹒跚着在黑夜里吃力前行。母亲说那天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五点,把两架子车料姜交给学校,又给姐姐办了入学手续,安排好姐姐的住宿。入夜,父母又拉着架子车往家赶,路上甚至没有来及吃晚饭。姐姐对父母尤为孝顺,也许就是缘于此吧。生活太不易。姐姐说那时候脑子封闭,只知道按录取通知书上的要求来执行,没有去想路途遥远,用另外的方式代替,其中有几个离家远的学生家长就没有交料姜,好象多交了几块钱而已,乡村的古淳实诚使父母多了忍受和坚韧。庆幸的是父母那时正值中年,年富力强,从县城往返徒步百十里,其中的艰辛谁人知。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在照耀着他们回家的路,父母行走在夜色里,午夜十分,父母卸下了两车月光。
4
就是这个暑假,小学刚毕业的我并没有收到乡中的录取通知书。田老师是我村唯一在小学教书的老师,自然我村学生的录取通知书由同村的田老师代领。听说通知书下来那天,我去田老师家领通知书,田老师告知没有我的,我被"落榜"了。回来后大哭了一场,母亲不停地安慰我,我和母亲都以为我没有考上乡中,平时学习好,一定是没有考好。那时还不兴查分数。不像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不但知道分数,还知道分数线,想想真是今非昔比。
那个暑假,在我们村的历史上姐姐是第一个考上了县一高的,那时引起的轰动自不必说,一定能大,大到无声,同村在小学教学的田老师,不可能不知道。后来我没有收到乡中录取通知书,我被田老师告知"落榜"了。姐姐去了县一高,我只好去小学复读。眼看九月快要过完,也许是学校国庆节放假之故,被乡中录取就读的阿平放学回家途中遇到我母亲,告诉了我母亲说乡中黑板录取栏上有我的名字,这个消息从天而降。记得母亲带着我去就读的小学找到田老师,田老师就像一只摇摆乞怜的野狗顿时温驯了许多,乖乖地退了我的学费和书费,三十多年后母亲回忆,田老师万万没想到自已做的事天衣无缝,不到二个月就现了原形,录取通知书成了他的羞书,谁也想不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件中的主角迟到一个月进入乡中就读,谁是导演?答案早已揭晓,只是时过境迁,无需追究。
母亲说,她后来见到田老师,他高大头颅顿时低了下来,在母亲面前,他在忏悔。母亲并没有戳穿他,面子上给田老师保留了尊严,这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田老师见到母亲,母亲已感受到一种目光,带着哀求,因为母亲已偷窥到他龌龊的灵魂,之后十多年,至到田老师离开村子。当时一个家庭里,一个考上县一高,一个考上乡中,那是一种荣耀,让有些人嫉妒恨了,把人家的通知书扣住不发,来压制别人家的孩子出人头地。三十多年了,我们谈论着旧事,慢慢地释怀了。母亲说他了攀高枝退婚,嫉妒他人,老天在看着,脑梗十多年了,几乎成了植物人,孩子们靠卖书生活。
5
那一夜忽然断了电,雨嘀嘀嗒嗒,依稀间敲击着我与村庄的疏离和过往。好多过去的事,回来了。今夜的雨是久旱逢甘霖,父母的外伤正慢慢愈合。而我成了一株远游的庄稼,在失散多年后被故乡暂时收留,睡梦中床边有脚步声在移动,母亲的呢喃在驱赶着蚊虫,而我的床边多了一把扇子,蚊香的燃烧成了夜里唯一的红。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白河渔夫,本名王印泽,1995年开始发表作品,曾缀笔,2017年春又提笔,至今已发诗文200多首(篇),散见于《散文诗》,《散文诗世界》,《躬耕》,《华夏诗刊》《南阳日报》,《南都晨报》等省内外报刊和网络,部分诗作入选多个集子。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2017年11月出版诗集《爱在阳光灿烂的夏日》(与人合集),近年来开始整理和挖掘以往的散文作品,经历了人生的颓废和沧桑,开始主写诗歌小说,在诗中飞翔,在小说里穿越,用文字来对抗油腻的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