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四卷 壶口有奇遇

“他们会不会不下来清场告知？”肖承均问，“他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肯定下来，至少会喊一声”方晓坚定地说。手机没有信号怎么办？也没有准备食物啊！一时间黑暗的焦虑，饥饿的心慌，潮冷的畏缩瞬时爬满每一根神经！此刻两人除了失望就剩失落，他们相互鼓励着，为暂寻光亮折头返回，他们打算返回洞底观景台。

走到一半，隐约有一柱立光，恰似门缝，寻光而去，豁然开朗，这是龙洞的中层观景台，门没上锁，欢喜、雀跃，野兽般的洪水离他们有数米之高。抬头一看，天呐！数丈之高处护栏封锁！岩层叠嶂高耸，石面光滑狭窄，但也不是绝没有突破的希望！方晓一跺脚，上！近于花甲之年的他的决策震惊了肖承均，干啥？这是拍黄河飞渡吗？人心齐泰山移，师生互爱互助，相互支撑互为肝胆，结伴的力量真伟大，他们庆幸，居然跃上来爬上去。远处似有工作人员，他们仿佛见到了救星，一问，才知道当天值班人员有事离开，没有来的及清排现场，疏忽了。高原的气温昼夜温差大，中午若穿短袖衫，早晚就要穿夹袄和秋裤。方晓肖承均因为回来的晚，单裤单褂冷飕飕的浑身颤抖。这个时候，他们才理解高原气候，高原汉子的羊皮袄和头巾多么重要，它们可是高原汉子抵御沙暴和寒冷的铠甲啊。

从壶口回家的路上，方晓想起，路遥曾唱起过《青天蓝天老蓝天》。他们师徒俩个走出峡谷的阴影，重新登上了丹霞丘陵，龙洞里已经夜色沉沉，这里还能望见西天挣扎的晚霞。他们迎着夕阳向旅馆大院走去，高原的宅院一般都没有院门，更没有院墙。他们居住的宾馆也是依山而建，冬暖夏凉，这样的宾馆保持着顽强的传统拱门，木隔扇形门楣，门窗连体，门框上挂着一串串辣椒，拱檐上挂着火红的灯笼，窗户上贴着红色的剪纸窗花。

逆光的视野，迎面走来一个女子，是中年妇女的体型，在夕阳微弱的金色余晖，这个美丽的剪影走进了方晓的辨析视力范围，他眼睛一亮，精神一震，他看到了她传神的眼睛，而且不仅传神，可以说是会说话传情的眼睛，尽管她戴着树脂透边眼镜，尤其是唇红滋润，天然性感。V领的职业装，颈间衬着湖蓝色丝巾，黑色羊绒半裙，穿着高靴，身姿窈窕似乎是舞蹈演员出身，很像是他记忆深处的一个故人，谁？大学的女同学？是邀请他跳舞的女同学？是她？也许是，也许不是。

那位看似中年的女人拐弯去了洗手间，方晓和肖承均也来到了洗手间。方晓走出洗手间，肖承均紧随其后，靠近男厕的有四个水龙头洗漱盆，靠近女厕的也有同样的洗漱盆。盆上墙面各有一面长方形衣冠镜。方晓在洗手时，余光见那女子也走到了洗漱盆边，她不仅洗手，还摘下她的树脂眼镜在哗哗地洗脸。另一面镜子里，水气氤氲里她低眉顺目，嘴唇滋润如丹漆一般。近距离看她，身形干练，优雅的气质，几分妩媚是她人生的封面，头发少有的乌亮，浅浅的鱼尾纹，体型脸型和骨角暴露了她沧桑人生履历和中年的年龄，看上去，却是比她实际的年龄要小十岁。她看到了镜子里的境况，本能地回头看方晓，先是一愣神，继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这家壶口旅馆，也是由地域民俗符号构成的，整个壶口瀑布的旅游区域保持着大红大绿的女婆姨和白头巾羊皮坎肩的老汉牵着毛驴，嘴里哼唱着信天游，他们或她们，都是这生命禁区里的坚韧向上的符号，贴在大地起伏的丹霞地貌上。就在方晓肖承均师徒所住的宾馆里，客房与餐厅里嵌进了城市现代元素，像电话、电视、卡拉OK、VCD，现代彩色转灯，活跃着现代舞步的小舞台。在餐厅窑洞式的拱形的窑洞顶下，排满了木质的圆桌和圆杌，这个时候吃饭的人多一散去，稀稀疏疏的也有些客人，在桌边用餐，或者喝茶，或者聊天。

他们来到餐厅就餐，那个女人隔着一张桌子，就在他们的对面，一边喝茶一边看窑洞最里端的小舞台，舞台上铺着红地毯，台边是彩色电视和VCD功放机，一个穿着黑低领白色长袖衫的跑堂小伙正在应大家的邀求，一首接一首的唱信天游，《走西口》、《圪梁梁》、《拉手手亲口口》，《信天游》的方言同音叠韵双声，所表达的可不是婉约书卷气，而是生命顽强的张力。客人的热情被点燃了，也陆续上去小伙子或大姑娘去抢话筒，他们先是唱《信天游》，然后又唱到了《啊，朋友再见》等城里流行的通俗歌曲。在旋转的彩灯照耀下，年轻的男女约好了跳起了十三步，就是肖承均在家里教给萧晴雪的那种，为了示范，他有时就端起盆架来，咚嚓嚓地进三步，倒三步，然后是自身旋转或转圈。

“凭直觉，我觉得这个女人婚姻肯定不幸福。她优雅带点妖冶，优雅高冷是她的自尊，几分妖冶是她的欲望，她渴望被爱，她的业余也许是某种信徒，她需要信仰节制降温。”方晓低声与肖承均议论着对面的女人。“谁是方晓先生？谁是方晓先生？旅馆前台有你的汇票。”一位姑娘店员来餐厅里喊。“我就是，我！”。方晓一边应声，一边小声给肖承均说：“一定是方舟文化传媒姚总汇来的。”方晓起身，跟随着女店员去了。

对面的那位妇女走过来，问肖承均：“他是你老师？”“嗯。”“叫方晓？”“是。”“曾在芙蓉中学教美术？”“是，是我高中的美术老师。”“后来一直在母校大学教美术？”“嗯，你咋知道。”“哎吆，是我大学的老同学啊，三十多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真是奇迹，真是缘分啊。”“方晓老同学！还认识我吗？我是佟丽雅啊。”她见方晓跨进了门槛，大声地喊他。“佟丽雅？哎吆，老同学老同学！看模样不敢认了，我还有些疑惑呢，老远看着你很像我的大学同学。想不到还真是你啊。”

肖承均忙着给老师和客人满水，方晓和佟丽雅面对面，三杯茶水的功夫，就了解了对方的大致情况。说到伤心处，佟丽雅的眼里含着泪光，她两次摘下眼镜擦拭朦胧的镜片。接近十点关门的时候，舞台上的歌舞仍然有声有色，佟丽雅和方晓这个年龄的人，同时想起了大学时的交谊舞，放上《梁祝》可以跳慢四，放上《魂断蓝桥》曲可以跳慢三，放上《半点心》可以跳伦巴。他们上大学时，交谊舞刚在校园里流行，是一种集交际、健身、艺术、娱乐等功能为一体的文化体育活动。据说当时的大学生为了跳舞，“一年级的看，二年级的练，三年级的忘吃饭”。

梁祝曲子响起来，拿麦克风的那一位小伙子喊道：“慢四，慢四，谁上？”这位优雅美丽内涵的佟丽雅，终于再次以右手昭示，邀请方晓，说：“复习复习大学时的舞步吧，请！”方晓看一眼肖承均，然后决然地说：“好！请！”这位有才有貌有学识不俗的谈吐的女子，终于与这位同样有才有气质的老男人手牵手走上了彩色转灯下红色地毯的小舞台。他们共同把梁祝的旋律化作了飘逸优美的动律，把时间化作了轻巧美妙的舞步节奏，灵魂沉醉，一时时光时光倒流，荷塘月色，芳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