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散步
1990作品
散步(给萧开愚)
1
黄昏的河滩上,走过来一个人,
他抖动的双脚就像长脚苍蝇的后肢。
他带来卵石密集的下游车正在装运的消息。
机器运动的声音在空气中传得更远,
到达河的对岸。对岸就是你的城镇,
它还要扩大建设。在打夯机的震动下,
那些在水底游动的灰色鲤鱼已经消失。
仇恨、焦虑,在夕阳的余辉中
被一再告诉给空气中的新成份。
不过它不是走过来的那一个人,
他,最像的一个人是传说中的布道者。
2
词语就是钟点。你已经做出证明。
证明,隐含着应该否定。
我否定什么?我只有依靠它们才能行动。
这是什么样的行动?
越是靠近,我越是不能回到事物的身边。
城市的鬼脸,越做越真实,
就像巴别图书馆的回旋楼梯。
我走在这楼梯的第几级?
我看见了什么?当然我不可能看见什么。
我怎能在一片黑暗中看到马的瞳仁?
3
我被你一再邀请。我们登上一座无名山。
正午有风但阳光依然强烈。风就是
音乐;回旋、飘逸,树木都在为它摇曳。
四周的景色呈现绵延的形势。
我们像是来到它们中间的入侵者。
但我们永远不承认是它们的敌人。
敌人,更应该这样:推动着钢铁前进,手持火焰。
火焰是权威。我们目睹过它的威力,
毁灭一个地区只要小小的一束。
是什么使我们看见绵延的山峦,坐下来,
一个下午就这样度过?即使时间更多。
4
椅子上的油漆已经剥落,现出旧木纹理。
表明我们为了听到一个声音,
消耗了很多白天。我们犹如长途旅行的人。
谁能知道我们到底能走多远?
奥尔匹斯山,还是双子星云?
我们的头颅已经被形容成巨大的容器。
多少座山峦和多少条河流在里面?
还有多少个亡灵?砒霜与蜂蜜搅和着。
5
数字是绝对。符合数字的也在趋近绝对。
于是你产生了均称法则下的圣哲和军队。
多少人在谈论圣哲和军队?星宿的罗列、知识,
人在其中寻找和平的隐秘。最有胆识的人
不惜走上几千里,向南,或者向北,
大海的深处寻找。如果我们希望心中聚集更多神灵,
就应该如此。我们必须承认血腥并不是不可原谅。
血腥使建筑加倍坚固。最坚固的,体现了结晶的数字。
6
蚂蚁、蝴蝶,怎能同狮子、猎豹媲美。
它们不是一些消失,只有另一些疯狂繁殖。
有些瞬间我看见狮子、猎豹走进院子,
也在街道的中央踱步;光滑柔软的爪子无声无息踩在地面。
但是在我的心中声音是巨大的;回荡、凝结。
我所居住的家旁边——火车站,来来往往的火车与它们一致。
而我必须把它们都看作是生活对我的恩赐。
7
老人和孩子是世界的两极,我们
走在中间,就像桥承受着来自两岸的压力,
双重侍奉的角色,从影子到影子,
在时间的周期表上,谁能说这是戏剧?
当我们在他们身边围绕着转个不停,
他们的每一次开口都是命令。犹如面对神圣祭祀中的神祗,
我们不能拒绝这样的安排。
那位亡国的克洛伊索斯怎能拒绝神喻?
现在,我们必须唱道:花朵啊花朵,灿烂的黄金。
8
我们还要站得多高才能看见那些
在县政府里走动的人?还要用多少管墨水,
他们才会下达命令:搬出漏雨的屋子?
就此我们向他们讲述了一些寓言。
是否再讲一些?芬芳的花园在哪里?
向着早晨打开的窗户飞进的雀鸟在哪里?
它们迫使我们一再出走,骑着想象的俊马,
飞驰,越过最高最险峻的山峰和星辰。
但我们不可能再向西走上一步了;
那里真空般的气氛会把我们的仇恨培养成庞然大物,
而我们却必须在思想的针尖中穿行。
9
我们的确不能阻止事物的恶化。
我们也的确无法预料一切。
特别当有人向着他天性的反面发展,
做了杀人者的爪牙。我们能够想到什么?
大海中迷失的船只,走进狼穴的羊羔?
面对着这种熟悉了的死亡我们反而平静。
就像鸟类学家看见丛林中的啄木鸟,
他不会惊奇。在我们的词汇表上,
那些已经被搁置了的再次出现:
火中的冰、宫刑的人。警惕!
10
从实际的生活中的每一个方面撤退。
我们需要彻底的寂静。智者在地球的
另一面写下:阿莱夫。至于物质中的特征,
牺牲了的肉体算什么?让我们的
女人安寝;在梦境中看见巨大的手指。
我们看见笔尖上的舞蹈者。
如果冥冥中有开口说话的声音,
他,必然是来自宇宙深处的神祗。
我们说:接受他的声音,从一看到一。
对于我们的良心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11
河流和山谷还在它们在的地方。
我们离开。在长途汽车的引擎声中,
马匹相形见绌。大地将遗忘这些它
最古老的族类,我们会越来越认定
它们只是单纯的词。写下它们,
那是为青草找到最必要的用途,
找到在我们的血液中已经丧失了的精神。
也许它们的确比我们更有先见之明,
消失在时间深处,不再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
19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