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空谈九题（年终总结八 ）
空谈九题
无聊诗
雨天下午，走在路上，空气
很清新，有一种洗干净的草木味道。
深呼吸是必须来几下的。然后才是
打量四周，看树叶和杂草的绿。
再一次，肯定自己选择住在山上非常正确。
出村徒步今天免了。只在村里转几圈。
第一圈碰到小卖部老板，湖南人小巢，
问了问他的生意。第二圈碰到开饭馆的阿峰，
昨晚在他家吃饭，见到他就像看见沙姜鸡。
第三圈碰上李添财家的黑狗，
它老是冲人吼叫，做出要打它的样子，
吓得它吼叫着转身跑掉。第四圈后，
回到家里坐下来喝水抽烟。看看手机记步器，
发现今日的运动量还没完成。再站起来
在屋内走动，卧室、客厅、阳台，
反复多次。边走边打量，发现必须擦桌子、扫地。
马上干。完成后自己表扬了自己。
想想还要干什么事。上午已经读书几十页，
不想再读，写东西又好像没状态。
最后决定在阳台坐下来发望天呆。这一呆
呆了两个多小时。暮色裹着寒气带来
一丝丝的冷；一丝丝蹑着猫步降临。
空谈诗
一整夜空谈；兰花，瀑布、鹞。
雨后的潮湿，读书——摊开的岁月。
不懂作为主题，窥记忆之豹奔突，
构成此刻和永远的矛盾。心在青春盘桓；
轻捷，属于历史，反对现在。你唏吁。
人生的墙头草都已枯萎。必须宏大
的还是壮心不已。如果可能，肯定要临海
长啸，犹如鲸鱼喷水。丧失，是别家之事。
还记得吗？在凤凰，在澧水，在海南，
甚至在欧洲，风流，飘荡如旌旗，如芦苇飞。
成就妄想。一些词，刻在时间之盾上，
抵挡着时间的打击。“那些在倏忽间消失的，
比时间还要长久”。是证明。
比绵绵而降的细雨更确定。走，已经成为宿命。
在不停走的过程中，你仅仅是
看到花楸树、迷迭香？肯定不是。治愈，修正，
仍然要发生。“……会当临绝顶……”。
众山何其小也！说明，远也是近。悬于一线。
斜窗朗照，雀啼虫鸣，长案伏身，尺牍陈辞，
配合着巴赫，萧斯塔科维奇，都在。定格。
镶嵌在世纪的门楣上。观看和聆听，
已经成为必须。至于玄而又玄，并非
众妙之门。而是制度如此确定。不必回避。
就像不必回避，黑发变白。丑陋的学校，
已初现雏形。丑恶与偏持还在画饼充饥。
功课诗
书籍、山水。收藏夹。翻捡，
犹如每日功课；每日裁取不同。
高山深壑，关扼屯兵铁骑，
男儿壮志裹尸。眼前都是大戏。
或，道不论理，讲绝对，都是怪癖；
涂抹腊粉的重臣，招摇过市。
一代人的精神，以神秘在历史中定形。
不懂的，终究还是不懂。喜欢？
有吸引力。荒唐满目。兴趣不断转移。
今日隔窗望云，飞渡者一苇也。
无意识中带领人，欲行关山万里，
不想谈论身边事。都苟且。一勺一箪，
才是必须。圣者，不过来自想象。
想象，当然是伟大的。它犹如一幅画，
可以名曰江山万里图，也可以
名曰虎豹角力。它打开新页面，
就像打开一个世界。扑面而来的，
要么悲伤如雨，要么喜乐如雨。
习惯诗
习惯已成。冲完咖啡，坐下来
想想如何写一首诗——纯粹制造。
有时无中生有，有时有感而发。
都属于闭门造车——今天，我要造棂船，
它用玫瑰花冠装饰。它驶向大海。
它沉入深蓝水底——不！转眼我的眼前
出现鲨鱼、抹香鲸。转眼台风聚起。
吓人——我还是造炮艇吧——它耀武扬威，
在海上直冲直撞——它发射导弹。
火焰冲天。十分骇人——哦！用骇人形容
对不对——这个问题交给读者回答。
我只是写——这当然无聊——说明闭门造车
不是那么容易——接下来造什么？
要不我造房子，语言的别墅耸立山顶。
或者造纪念碑，花岗石的纪念碑耸立在人心。
坚硬耸立，枪炮也不能摧毁——枪炮
也不能摧毁？这是不是太一厢情愿——
疑问，犹如秃鹫飞到我的头顶。让我转而
决定今天什么都不造了——今天，
我把眼睛投射向一片天空。紧盯着它看，
直到看见一只手在混沌的天空伸出，
让我目睹到清晰的网状指纹，掌纹。
自恋诗
热把人裹在热里。世界是
一个蒸笼。我的夸张，并不过分。
（不开空调，大家会变成熟食。
我老了，肉肯定不好吃。
应该放过我。如此自私的念头请原谅
——他们说，主要是这样写诗，
没有意义。什么是意义？）。诅咒
来自感同身受。瞧，工人还在建筑工地
挥汗如雨。我望着。我应该
钦佩他们。但是我偏不。我同情；
为了生存，他们熬煎在热里有什么意义？
人类总是制造各种生存的意义。
在我看来，所有的意义，都没有意义。
我觉得，自然才是自然的意义。
人的意义应该是舒服。这种时候，
我羡慕隔壁的猫，它吃了睡，睡了吃，
知道躺在空调吹出的冷风下。
我想骂它：狗日的。的确，太狗日的。
不像我，还在这里思考热的意义。
有他妈什么意义？上纲上线地说：热，
是宇宙对人类的古老敌意。
是人类自己的紊乱。反正我已紊乱。
如果我说，热，使我不爱世界，不爱
人类。真正的意思是：不爱自己。
比喻诗
为了比喻，我已经绞尽脑汁，
从一座山寻找到岩石、植物和动物，
那些朱罗纪、玄武纪的化石中
隐藏的各色琥珀，你能够怎么命名它们？
这些仍不能解决来自生命的疑惑，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当你的
目光越过这里，看着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光，
它是一辆车滑过带来的短暂的光明。
我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我，
还在梦想对语言的迷恋可以告诉我你的秘密。
这是对的吗？很显然不对。
很多近在咫尺的事物，缺少辩认，
凭什么绿树葱郁的山被挖掉，盖起了学校。
有人认为这是为后人创造美好的生活。
但是，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
还有什么是美好的？很多时候，我只能抑郁。
觉得存在的逻辑被人为的歪曲了。
没有被改变的地貌，除了自然自身的力量；
地震、海啸。我们有什么权力改变？
偏离。就像我不能用八月的桃金娘的果实
比喻一个人的成长。也不能用朱槿
命名偶而看到的死亡葬仪。我不能说，
占卜一样我能从它的残酷洞晰命运。
短暂中，也有永恒
短暂中，也有永恒。这没有用
的格言。如今，你要反对；把时间
推到某个临界点上，你需要的是
反对一件事的发生。回溯，变成上帝似
的愿望。你说，这不是应该发生
的事故；一个父亲，在友情中敷衍着友情，
一个孩子在好奇中触动了
死亡的暗黑揿扭，打开它的大门。
停止，重新开始那一刻。如果这是可以命令的，
你当然会发出强硬的命令
（我也希望你发出）。让时间回到前一天；
回到清晨或傍晚的大海。他脚踢波浪，
让童年证明小的征服欲可以得到大满足。
让海妖也听到笑声。让我们觉得他是他的哪吒，
他是他的东皇太一。他更是
他的赫利俄斯。我们呢？不过是他的背景
（危险的观望，来自危险的潜意识）。
所有的同情不得要领，所有的谈论
都是对他的打扰。现在，时间已经翻开了它
新的场景——他成为你与命运
对话的通天梯。我说，攀登，是救自己。
上帝不给予你的，你自己给予自己。
从这里到那里
从这里到那里。这样的开始是
什么意思？大的、笼统的、模糊的。
我只是想用含混的词写一首诗。
从这里到那里，可能是从出生到死亡，
可能是从有到无。也可能是
从一棵树到一片森林，一只鸟到一头狮子。
如果谈论人类社会，从这里到那里，
可以是从商代到民国。也可能
是从殷墟到故宫。当然了，说成从商纣王到
慈禧也不是不可以。从曹操到成吉思汗也行。
广大的时空，深邃的内涵。从这里到
那里，当然可以是从海洋到草原，
从江河到山峰。但现在，从这里到那里，
实际上是从童年到老年，一个人
走过了自己的一生。这是什么样的一生？
大饥荒、文革、商业主义的一生？其中的细节
可以不记。笼统的，公共的命运可以概括。
从这里到那里，一个人走过的也是
一代人走过的。走过了死于非命，走过了
盲目崇拜，走过了金钱至上。直到走近
生命的暮期。再说一次当然，当然也是走过了
不属于自己的一生。说起来，人其实
从来没有自己的一生。任何的人一生
都是失去自我的一生。都可以用，从这里到
那里来谈论。都可以说，这里不是光明的，
那里仅仅存在黑暗。这里的不光明
是失去自己的不光明，那里的黑暗是
黑暗等于永恒。永恒的黑暗，它并不在乎
从这里到那里，一个人是成为诗人，
成为商人。还是成为国家的领导人。
锥刺诗
……追忆永远是无力的。消失
就是消失。你的亲人，虽然已经
因为消失而在文字中永恒，
却没有抹平你心中一寸疼痛的皱褶。
虚无，仍然是最强大的力量，
把你往更大的虚无推；苍苍茫茫
才是真正的人世。如果你述说，发出的
声音将是，置身人群中的孤独，
人越多越孤独。所有的人代替不了他，
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反面。
为了他，你可以反对自己（他的存在，
是你存在的证明，就像抹香鲸，
证明大海如何深邃）。现在你理解的是：
他的到来与消失是命运对你进行教育。
教育你，存在，等于珍惜，
紧紧抓在手中，一刻也不要放松。
但是，有什么是可以抓住的，却成为
无法把握的生命的神秘。今天早晨，
你抓住了一首诗，用它安慰自己。
明天呢？语言的眺望比现实的眺望还要
虚妄。从这里出发，你只能看到
对消失的怀念比消失本身还要像针，
它总是不停锥刺人的记忆。追忆一次
锥刺一次，反复追忆，反复锥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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