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燕子归来
燕子归来
许多年以后,燕子回想起父亲偷偷地吃炒野菜,就会情不自禁地泪眼模糊,哽咽着说不出话。
燕子的家在湘南,衡山脚下,美丽的山水之间却散布着许多贫穷的村庄。一户户红砖灰瓦的老房子显得简陋而又荒凉。父亲是个会一门手艺的庄稼汉子,长着中等身材,看上去很结实。尽管种了许多年的地,皮肤也没有被晒黑。这种好肤色遗传给了燕子,她是全校女生当中长得最白的女孩。一旦地里没有了农活,父亲就会担着他的工具,跋山涉水,去附近的村庄,或者更远一点的小镇去揽生意做。他每到一处,就会扯开嗓子吆喝,声音像唱山歌一样清脆嘹亮。人们既喜欢听他利索的嘴皮子里冒出的诙谐、惹人发笑的话,更信赖他弹出的棉胎是附近第二个棉花匠不可媲美的优质。
父亲很爱母亲,处处让着她。他的口袋里从来留不住一分钱,都交给她。两个孩子更是他的心头肉,尤其喜欢燕子——这个总是笑呵呵的女娃。燕子仿佛就是一株向日葵,又白又嫩的脸上时刻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甚至睡梦时都一样。父亲每天不论有多累,都要抱着她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母亲常常会责怪他,认为这样,容易把女儿惯坏了。
燕子长到十五岁时,就已经像个大人了。尽管生活很困难,父亲还是想方设法让她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吃上最有营养的饭菜。他总把“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句话挂在嘴上。到了这年六月底,燕子就要准备中考了。母亲和村上几个妇女去外地插秧挣钱,一切都落在父亲身上,他就格外细心。他会做几样可口的农家小菜,其中就有燕子最喜欢吃的腊肉炒豆角。考试的那两天,南方的天气已经渐热。燕子中午回到家里,桌子上总会放着一盘叫人眼馋的腊肉炒豆角,油汪汪的绿豆角和喷香的腊肉掺杂在一起,顿时让她胃口大开。她已经懂事,喊着父亲和她一起吃。他却笑着说,“你先吃,我去地里一下,有件事还没有做完。不要为我留菜,我多做了一份,在碗橱里放着哩。”然后便扛着锄头走出了院子。
燕子望着父亲的背影,便不再多想,狼吞虎咽地把盘子里的菜吃了一个精光。然后,她只带上简单的笔和纸就飞出了院子,直向学校走去。她走到一半路程,突然想起下午考数学,忘了带圆规和角尺,只好又回头向家里走。当她走到院门口,看到厨房的黑烟囱正冒着烟,便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想偷看父亲在做什么好吃的。
父亲已经被火烤得满头是汗。此时,他正站在灶台前,向锅里吝啬而又小心地倒了几滴菜籽油,然后把一小篮子挑好洗干净的菜往锅里倒。她一下子愣住了。那是田里经常被她们孩子拔回家喂猪的野菜。她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偷偷地炒着吃。而且,她还看到,父亲舍不得往菜里加盐。只见他从碗橱里端出那个腌咸菜的黑坛子,把里面的盐卤倒在碗里,再加到正在炒拌的野菜里。当菜差不多熟了,他习惯地用筷子夹出一些,送嘴里品尝,稍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一刻,燕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大步地冲进厨房里,抱着父亲叫道,“爸爸——"
父亲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然后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憨厚地笑道,“女娃不要哭鼻子。这菜有营养,村上许多人在吃呢。”
可是,任凭父亲如何哄她,她都知道那是父亲把最好吃的都省给了她!从此,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她脑子里。此时,她静静地坐在向家乡疾驰的高铁上,默默地望着窗外,车厢里寥寥数人。这次回家,真是很不容易。可怕的新冠病毒在中国大地肆虐了一个春节。母亲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告诉她父亲的帕金森又严重了许多,非常想念嫁在很远地方的女儿。她恨不得自己真的像一只长着翅膀的燕子飞回家乡。可是,所有的高铁都停运了,她的行程一拖再拖。禁运刚一解除,她便一个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哥哥在广州的工厂当领导多年,是他开车来车站接燕子。兄妹久别重逢,许多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哥哥还是像当年一样,亲切地搂了搂她的肩膀,然后便钻进车子,向家里飞驰。每次回来,她都会忍不住贪婪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二十多年的光景过去了,家乡发展得越来越好,不再是荒凉的农村了。山路走还是那条线,可是路面变宽了。不时会有一幢漂亮的两层小楼从眼前一闪而过。望着熟稔而又变得陌生的地方,她的脸上始终笑着。离家越近,她越开心。
“看,爸爸妈妈已经在路上等了。”哥哥突然指着前方告诉燕子。
她应声望去,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料峭的寒风中翘首以盼,她灿烂的笑容立刻凝固了,眼里热乎乎的。她是情感外露的人,一下车便像孩子一样扑到母亲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父亲笑嘻嘻地站在一旁,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她,嘴里叽咕着,“女娃长瘦了!”
“爸,妹妹那叫苗条!”哥哥在一边说道。
燕子放开母亲,转身又撒娇似地抱住父亲。她明显地感觉到两年不见,父母的身子骨又瘦小了许多,不由得感叹岁月的无情。接着,四个人一起向院子里走,一路上说了许多关心的话。院子还是那个老院墙,房子却在十年前就盖成了两层小楼。虽然燕子早已远嫁,父亲还是给她留下了一个房间,里面摆满了她在家做姑娘时用过的衣物,尤其是她看的书,一本不差地摞在书柜里。
这晚,母亲和嫂嫂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家人融融泄泄地吃了一次团圆饭。第二天一早,哥哥的一家人就去广州了。临走时,他一个劲地要燕子多玩些时日。燕子和父母一直把他们一家送到很远的地方,才依依不舍地停下脚步,目送着车子在逶迤的山路上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许多天,燕子被父母宠得像个孩子。她在婆家,每天都要做许多家务,还要为孩子学习操心。在这里,父亲什么事都不让她碰,嘴里总是挂着一句话,“老太婆,杀鸡、宰鹅,炖汤给女儿吃。”
这时候,燕子总会说,“都给我吃光了,你们吃什么?”
父亲指着院子里寻食的鸡,说道,“这些鸡养大了,就是专门等你回来杀的。”
母亲在背后悄悄地告诉她,带着幸福的表情,“你看到吗,自从你回来,你爸比以前精神多了,也听不到他说这疼那痛了。他常唠叨,当初真不该答应你嫁那么远!”
“妈,你别说了。”燕子听到这儿,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流到嘴里。她想起了当初爱上丈夫的情景。
当年中考,燕子发挥失常,只考出了够上职中的分数。那时候,哥哥已经读高中了,父母微薄的收入根本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燕子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和几个女生去了广州打工。十五岁的她心里只想着工作挣钱,然后再回学校上学。所以,她不怕任何吃苦受累的工作,经常整夜整夜地上班。她从不喊累,脸上总是阳光灿烂,很多工友都被她的乐观感染。但她终究没能圆那个重新读书的梦想。她挣的钱全都寄了回去。她进过许多工厂,最后才在一个亲戚的介绍下学做皮草,这门手艺从此伴着她度过了许多年。她心细,凡事都想做得最好,每一件从她手里完成的衣服都无可挑剔。她的手艺引起了一位河北老板的欣赏,便高薪邀请她去石家庄。这一年,她已经二十二岁了。一位南京的工友把她介绍给了在家乡的侄子。小伙子大她三岁,身高超过一米八,四方脸,长得很壮实。他叫吉凡,每天都坚持给她打电话的,时间已经持续一年了。追过她的男孩很多,虽然和吉凡没见过面,印象却是那么深刻。
父亲听说她一个女娃娃,独自一人去很远北方工作,坚决不同意。燕子却很自信,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她已经变得有胆有识了。于是,她又一个人悄悄地坐上了去河北的火车。当她下了火车,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城市,正四顾茫茫的时候,突然掏出手机给古凡打去了电话。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拨他的号码。两个人聊了许多,直到那位老板开车来接她。她静静地坐在车子里,心想自己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最无助的时候,没有想到父母,而是想到了吉凡,这个男人应该注定是她的另一半。从此,他们的感情急剧升温。到了下一年春天,她便嫁到了南京。在这个人地生疏的环境里,吉凡给了她最真的爱和关心。
如今,她和吉凡的儿子也已经十三岁了。
天天闲着,燕子被父母像做月子一样服侍着,养得白白胖胖。十来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吉凡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催她回去。尽管她舍不得离开家乡和父母,可是南京已经成为她要终老的地方。她决定第二天早上就动身回去。父母准备了许多东西让她带回去,几乎把大包小包都塞满了。
初春的凌晨,寒风像针一样扎在脸上。父母早早地就起床了,在厨房里忙个不停。昨晚,燕子陪他们一直聊到后半夜,便贪睡了一会。吃完早饭,燕子就要去路上等车了,却只有母亲送她。她正纳闷,母亲告诉她,“你爸舍不得你走,更不忍心看着你走,所以让我送你。”
燕子的心一下子拧紧了,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她坐在向远处开动的车子上,不停地回头看,父亲仿佛也已经和母亲站在一起,在刺骨的寒风中望着她。
插图/网络
作 者 简 介
潘新华,江苏宝应人,笔名:巴尔扎克的粉丝,普通工人,喜欢写故事,小说,叙事散文,发表于诸文学网站,《怖客》。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名誉顾问:戢觉佑 李品刚
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法律顾问: 王 鹏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孔秋莉
主编:石 瑛 孙 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