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理的苏东坡
常有理的苏东坡
江雁
倘若苏东坡生活在当下,我一定会打破自己不追星的原则,做个忠实的“坡粉”。
没错儿,纵然中国的历史长河里曾经活跃着那么多个性独特,才华横溢且风流倜傥的文人,但那个疏狂浪漫又旷达乐观的苏学士,始终是我最最喜欢的,没有之一。
我知道喜欢苏东坡的人有很多,无论当时,还是后世。但是我想我喜欢苏东坡的最主要原因,恐怕和大家伙儿都不太一样——我爱他的常有理。
他参加科举考试,写了篇《刑赏忠厚之至论》,深得主考官欧阳修、小试官梅尧臣这两位大家的赏识。但这两位文坛老前辈对这个小后生文中所言“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的出处一头雾水,甚至颇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羞愧。可是后来当欧、梅二公以此询问的时候,我们的东坡同志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见实在躲不过,索性施施然回答:“何必知道出处!”
事实上,这根本也就是我们东坡同志的杜撰。然而此话一出,却颇有劝两位前辈不必拘泥于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意味。搞得欧阳修不但叹服他的豪迈和敢于创新,还放下话来:“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以苏东坡的才情,自然也是当得起欧阳修这样的赞誉的。据说当时凡是有他出席的酒宴,上至官员亲眷、下至各种歌姬丫鬟,都会变着法儿向他求诗,要么请他题折扇上,要么是干脆请他题衣服上。这种场景,估计也和今天那些追星的迷妹们围着爱豆要签名求合影一样壮观。
话说这一回,是在东坡即将离开黄州的送别宴上。有个叫李淇的歌姬,虽然一直仰慕东坡高才,但姑娘家面皮薄,始终不好意思向他要诗。眼看着男神即将远去,以后可能就是天各一方,再无机会了,李琪终于鼓足勇气,请东坡兄在自己披肩上题诗。
我们的东坡同志其实对李琪也有印象,知道她从来没找自己要过诗,于是立马在姑娘披肩上写道:
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淇。
李淇一看,心里咯噔一下:男神啊男神,您说写诗不曾提到我,莫非是怪我没向您讨诗不成?这您可就错怪我了,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呀。
李淇心里暗自思忖,却又对我们苏轼同志已经写出来的两句不以为然,感觉太过平淡。偏偏这位仁兄还在那里和别人觥筹交错,好似浑然忘了题诗一事。
过了良久,在大家的撺掇之下,李淇再度上前求其把诗写完。但见她的男神哈哈一笑,大笔一挥,又添上两句:
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
啥时间,满座击节赞叹。怎么能不好?这家伙非但将自己比作了诗圣杜甫,还借机夸赞李淇美如海棠花。需知海棠原是蜀地名花,而杜甫在蜀地生活多年,都不曾在诗中写过海棠。所以也曾有人说,实在是因为海棠太美,让盛名之下的诗圣也无从下笔赞叹。
结果,叫我们东坡同志这么一比方,明明无一字夸人,却把李淇姑娘形容得娇艳若海棠,瞬间成了那晚最靓的妞。要搁今天,不知道会有多少“坡粉”对李淇羡慕嫉妒恨呢!
东坡同志的常有理,在他的诗文中时有表现。比如我们总是感慨岁月不饶人,人家非要说“谁到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比如说咱们俗人动不动月盈则喜,月亏则悲,人家却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看看,人家说得多么有道理?而且绝对没有强词夺理,而是要让你心服口服的理。真是要了亲命了!
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都还没有达到我们东坡同志常有理的最高峰。我以为他常有理的巅峰之作,应该非他的《记游松风亭》莫属。
说是记游松风亭,但这家伙压根就没走到松风亭跟前。至于为啥没走到,人家说的也很清楚明白:
余尝寓居惠州嘉佑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啥意思呢?其实很简单,人家就是忒坦荡地告诉我们,他想偷懒了,而且这个懒偷的是很有道理的。咱们不妨假装一回苏东坡,来捋一捋他这段话:
我本来确实想到松风亭一览众山小的,但是走到半路实在觉得累爬不动了。我就想啦,都老胳膊老腿的了,我特么干嘛非跟自己较这个劲儿?人生嘛,在哪儿凉快不是凉快?这念头一出,额滴个神啊,我立马觉得自己好像脱了钩的小鱼儿,浑身轻松。其实呢,这就好比在两军阵前打仗,我特么向前冲也是个死,向后退还是个死,倒不如先安心休息休息嘛。要死,咱也得做个轻松快活的鬼不是?嘿嘿!
喏喏喏,这就是我们的苏东坡同志。偷个懒都偷得这么理直气壮,这是多么坦诚,多么天真,多么可爱的一个人?真是想不爱都难嘛!
惜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却已成枯骨。想求诗自然是求不得的,只好自顾自表达一下我对这位千年以前老同志的景仰之情了。东坡兄啊东坡兄,倘若他年能在黄泉路上相逢,我一定借忘川之水当酒,为您老兄的常有理,浮上一大白!
遇不到怎么办?管他呢!我吃那么多鸡蛋,哪儿能理会得了鸡蛋它娘都长的是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