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杂记|“我”该如何理解你

1.旭旭

早上旭旭来的时候特别高兴，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了一大堆，什么高兴呀，坐车高兴呀，在这一大堆里中午找到了他为什么高兴——因为早到了。每天旭旭来的时候都将近上课的时间了，有时候还会更迟。所以我相信他说的，我在纸上写下:因为我早到了，所以我很高兴。再问他为什么高兴，问题就暴露了：他对因果关系的理解不足。

写日期的时候他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他写了3月。他之所以写3月是因为今天的纸上面写的是3月29日（没有纸了，我把纸翻到了前面，记录的是3月的内容），他就顺着写3月了。我告诉他不是3月，他自己改成了4月。但不知道是几日。“马老师，今天是几日？”他主动问了，特别好。但我之前拿过日历给他看，我希望他不知道的时候可以根据现有的环境找到答案，发现更多的方法。于是我拿出纸来写下了:当我不知道日期的时候，我可以问：“今天几日？”我也可以查看日历。

小教室里有两个桌子，一个我和学生面对面坐着，一个我放教学材料。我之前会把活动结构化的内容提示放在材料桌上。今天旭旭一直在把活动结构化的内容提示放到桌洞里，之前没有过，今天他近乎用抢的方式放进去。我突然意识到材料桌上的内容太多了，有些乱，而对于自闭症儿童来说，很难容忍乱。于是我就问：“旭旭，你是不是觉得老师这里有点乱让你不舒服？”“是。”他说完就把头低下去了。“那你可以和老师说……”我本来想说：“你可以和老师说'收拾一下’。”但旭旭说的是：“老师，太乱了，不舒服。”我很高兴，他在表达，于是我在纸上写下：当我觉得很乱的时候，我可以告诉别人：“太乱了，我不舒服。”我也可以告诉别人：“太乱了，收拾一下。”我答应旭旭明天会把桌子收拾好，哈哈。

上午和妈妈讨论的时候，发现他会在妈妈提示的时候频繁地出现行为，于是我想出了另一个方法——好的行为奖励，不好的行为惩罚（剥夺）。

于是去找旭旭妈妈。

旭旭妈妈和我说了一件事情，就是旭旭今天骂人爆发了，一直骂人。我问妈妈原因，妈妈说第二节课他不知道去哪里上课，自己从这里跑到那里，又跑回去，最后自己找到了。等妈妈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开始骂人。我有点疑惑：为什么当着妈妈的面骂？难道真的是妈妈所说——他在挑衅我，只要我提示他就骂得更厉害。

旭旭坐在篮球架下，我走过去，问他为什么又骂人，他回答一句话，我就接着问一句，回答一句，我就接着问一句。最后问出了答案，也解答了我的疑惑。他说：“因为着急。”他说：“因为骂人。”他说：“因为不想上课。”我问妈妈上什么内容。妈妈说涂色，原来秦老师带着画水粉画，他自己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可以自己创造，但现在得按老师的要求涂色，被限制的太多。“所以，真正的问题不是他面对妈妈的时候骂人，而是他不想上课，但不知道怎么对老师表达，看到妈妈之后想表达，也不知道如何恰当的表达，就开始骂人了。”我还在想，可能因为他骂人之后妈妈就会说他，然后他就可以不画画了，但这次妈妈没有说，他就会一直说一直说。

孩子的行为会有很多种解释，比如旭旭这次骂人，有可能是因为着急找不到教室的情绪在妈妈面前疏解，也有可能是不想上课的不恰当表达。我相信是后者，如果是着急和害怕，他那段时间应该缓解了。

妈妈说旭旭想秦老师了，我就问他，他说是，是想秦老师了。有人想念，真好！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我的宝儿们有没有一刻会如此想我？

2.昊昊

“今天昊昊表现特别不好。”

妈妈说，我没有问青红皂白就开始不给他听歌，让他手背后坐好，他就抓着我更厉害了，抢手机，攥着我的手，反正是怎么不好就怎么表现。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说的不好是什么意思。

课间操的时候别人都在跳，昊昊不跳，妈妈就让昊昊做蹲起，然后他就满操场的跑。我想说来上次我让他在小教室里做蹲起，他第二天怎么都不进去上课了。可想而知，蹲起对于他来说有多恐怖。

听完妈妈的讲述，我开始让他听歌了。我觉得不怪他，他不是表现好，他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没有表现好的能力。

“他会跳吗？”

“不会跳呀，所以我让他蹲起呀。”妈妈说的很自然，很理所当然。

“如果他会跳而不愿意跳，您这个方法很好，但现在是他不会跳，然后您又让他做极其不喜欢的事情，如果是我，我也会跑。”妈妈一边说是一边笑。

我带昊昊出去，在校园里他开始跑，我和妈妈都没在意，想着他跑跑，看我们没跟上就会停下来。结果他完全没有停的意思，冲着门口跑，我赶紧跑过去。我们往回走，他又跑了，这回跑到了食堂，里面看一圈又出来了。

下午他看到我之后又拉着我往门口走，他把我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走了一圈，再走一圈，我没有在意，跟着他走。他突然冲进门口的房间，拿起别人的水，我抢过来了，他又拿走，这次没抢到，他开始喝，喝了一口，我觉得他可能觉得不好喝，都给倒了。

我想明天得拿瓶水练了。

3.周周

我去接周周，我还没来得及说你等等我，他就跑了，他们说他一跑，就叫不住。我赶紧追过去，拐过楼梯的时候，看到他进了昨天去的小教室。这给了我大大的惊喜，与我听说的周周不一样。

我走进去，他站在窗子前面，弄着窗帘，关上窗子。

“你觉得憋吗？我觉得特别憋。”

“憋。”

“那我们把窗子打开吧。”

他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

“哇，你看，只有你能打开，老师都够不到。”张老师说周周特别喜欢别人夸他，我完全不吝啬地夸他。

“飞起来了。”他坐在座位上，双手向后，头上扬，做出了飞的动作。我也学他，“飞起来了。”

他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线。像极了小高，我说过小高“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是无视这个世界所有的尘埃”。这句话也送给周周。

“我们讲故事吧。”

他语言表达能力有限，我想趁机让他把总是蹦出的词说成句子。

“飞到哪里？”

他不回答我。我说了两个他曾经说过的地方，他选了其中一个。

“飞到那里做什么？”

“去看地图。”

他说什么我就写什么，最后让他读一读。

“哇，你太棒了，老师要奖励你吃葡萄干。”我放在他手里一个，他拿着吃了。然后主动伸出手来，我本来就想只奖励一个，看他这么主动这么积极，我就又给了他一个。“让他表达吧。”我说，“我还想吃。”他重复，我给他。等着他主动说，他没有说，我又提示，他又重复，“想吃。”“谁想吃？”我一边问一边用手拍他。“我想吃。”我给他。我们这样练了几次，直到我问他:“还吃吗？”他特别没有热情地回一句:“吃吧。”我想他是不想吃了。

昨天周周离开教室的时候，一下就冲出去了，今天我拉着他的手，想把他交给爸爸，就在我刚要放手时，我感觉他已经蓄势待发了，于是我拉着他的手一起上楼，他慢慢地走，我就鼓励他。到教室门口，我一松手，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4.小烨烨

今天小烨烨特别不高兴，妈妈说可能是昨天让他说话他不愿意还记着呢。

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他真的记着昨天的活动而不高兴，今天他就不会和我走，我觉得我这个人要比环境给他的印象深刻。他即使跟我走，也不会试着坐在我腿上，让我抱着他摇一摇。

果不其然，第二节课发生的事情证实了我的想法。

我去接他，他去厕所，出来的时候妈妈说没尿。他回教室擦手，从前门出来的时候，又脱裤子去厕所，妈妈依旧觉得他没有尿，就把他拉出来了。

他一直闷闷不乐，他没反应的上课，我比他还累，我就带他出去，想让他通过玩儿高兴一点。

我们玩滑梯，他依旧没有兴趣。

玩儿了两三次之后，他就走到亭子那边，我正和妈妈说，“今天的活动有变化吗？发脾气了吗？为什么？”就看到小烨烨脱了裤子。妈妈说他可能要大便。果不其然，我们去厕所，他要大便。再回顾之前他的“表达”，是我们没有理解。

从厕所出来，我们重新回到教室。

他摸着桌子上的绘本，我开始给他讲。他的眼睛有在看，虽然不能保证每一秒的注意力都在我这里，但当我说着书中的内容时，他能盯着看，这在之前是没有的。我说指一指的时候，练了几次，他知道用食指来指了。

所以第一节课他的反常是有原因的，只是他不能表达，但我觉得特别好的是他没有发脾气。

每次看到小烨烨默不作声，我都觉得他特别可爱。有时候也在想，不说话也没事儿，他开心就好。但今天他的状况，让我觉得特别难受，如果妈妈不在身边，如果没有人解读他的行为，他会怎么办？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当他被妈妈摆弄着脱裤子、穿裤子的时候，我在想他的生活质量在哪里？当我看着妈妈顺理成章，熟练地做这些的时候，我在想她享受的生活在哪里？他不是不能练，只是需要练的太多了，每个人都会很辛苦。

我问妈妈有没有在吃饭的时候给他下达指令。妈妈说发指令了，但他不知道碗，不知道筷子，得一点点和他说。

“他不是不知道碗也不是不知道筷子，是他对这个指令不理解，他之所以不理解不是他理解能力差，也不是他是自闭症，而是他没有经验，您从来不让他做，他的经验就少。”我们又聊了聊食物强化物的应用。“他现有的认知就在生理需求的水平，他除了吃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那我可以给他食物，让他参与学习，当他学习了，认知水平提升了，他才有可能发展出更高层次的需求。”我不反对用食物，但我反对滥用食物。我看到过这样的食物强化：一个孩子在桌子上拼图，他很喜欢拼图，妈妈拿出食物，“你拼好了之后给你。”他按照之前的速度拼。我很好奇妈妈为什么给食物，“他不愿意参与吗？”妈妈说不是。“您觉得他拼的不好吗？”妈妈说挺好的呀。“您希望他快一点拼吗？”妈妈说他拼的挺好的了。“他想吃食物吗？”妈妈说他拼图的时候很安静，不看见吃的不要。“那您为什么给他食物？”妈妈被我问的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是为了给食物而给食物。咱们给食物奖励的目的是什么？是希望他更好。但如果他做的已经挺好的了，您没必要给他奖励。您可以增加训练内容，然后他做好了给他奖励，鼓励他做出新的行为。”

今天的家庭任务：一是继续发指令，二是把食物收起来，让他用动作表达，可以指可以用手拍自己，三是用手指家里的物品。

孩子们的行为都在表达，有的是无声的表达，有的是不恰当的表达。而我们每天大部分的工作就是猜想这些表达，理解这些行为。有时候稍微不理解就会错失教育良机，有时候稍微不理解就会弄巧成拙。

可见表达的重要性，可见理解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