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桃花床》(64)女制片人
64、女制片人
秦文轩正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徜徉着,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老鬼打来的。
老鬼问:“不是说好等你回音的,怎么就没音信了呢。”
秦文轩这从恍然想起老鬼介绍的那个制片人的事儿。赶紧说:“哟。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忙晕头了。”
“忙个锤子!”老鬼说:“我还不知道你姓秦的?准是又金屋藏娇着哩,小心肾亏吧,那玩意儿打一枪就少一枪。”
秦文轩说:“我现在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老鬼说:“得得得得得得,骗鬼去吧。哎我说,那制片人可又催了,火急火燎的,一个劲儿要你的电话,我把你的手机号给她了。你好歹去见见吧。主意嘛你自己拿,一切见机行事,你在这圈子里混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啥也用不着我教你了,那烂松制片人口气倒是挺大的,具体咋个情况咱也说球不上,保不齐也是个骗子。这年头,尤其这影视界就是一缸恶水,里面啥蛆都有,鼓蛹鼓蛹的。只要你一头栽进这缸里,你就不能怕恶心。”
秦文轩去赴约去见那未曾谋面的女制片人,地点是女制片人定的,梅地亚中心,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梅地亚中心是什么意思,那儿每天出入的人,都是电视上看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女制片人去了,是一个有背景的女人,并不漂亮,也说不上年轻,老公的父亲是个大军区一级的大干部,狗屁不通。根本就没念过书,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一句不搭一句。还硬要装出几分优雅来,但硬装出来的优雅却比本所就不优雅还让人不舒服。要多蹩扭有多蹩扭。
“不瞒你说,给片头题词的人都有了,而且是……”女制片人欲言还止,向他这面神秘地凑了凑,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天上……
秦文轩憋着,生怕自己忽然笑出声来。
“得,你先看看这个。”
女人把两张红头文件似的两张A4纸递给秦文轩。
“这什么?”秦文轩一看,是一份总顾问、总策划等等名单,那上面密密麻麻排列了一长串人的名字,其中差不多有一半名字都是六岁以上的中国人必须熟悉的。
秦文轩故作惊讶:“噢哟,可不得了,玩大啦!意思呢?要写个什么东西?我是说……有没有个起码的构想呢?”
“这个容易的很,就是现成儿的。呶!就根据这本书改编。”女制片人递给他一本三十二开本的、印刷质量十分粗糙的书。这本书比梳打饼干厚不了多少去。封面上的作者署名:非非。
“非非?”
“对啊,就是我啊。”女制片人笑得很愚蠢。一边脸上的酒窝尤其长得不是地方,或者说那简直就是柳叶刀挖出来的一个肉坑。
“哦,你叫非非?”
“好几年以前出的。”
秦文轩念书名:“《海地那边》,哟,海地?这不外国吗?我可没去过海地啊。还真不怕你笑话,直到现在,我还真没走出国门一步哪。您这书是写什么的?”
女制片人整理了一下芳容,想要让自己显得尊贵无比:“我想你应该是看过的,这在几年前很热门的,几乎人人皆知。”
“恕我孤陋寡闻,孤陋寡闻。”
“至少得是一部30集的电视连续剧。”
“三十集?”秦文轩吓了一跳。
“三十集也不定容纳得下哦!”
“我的个天!那得多少投资啊!”
“投资你就不用发愁了,钱不是问题!过几天就会全部到位。”
“是吗?”
“还是吗,连两架直升机都定好了,海陆空三军都可以随便调用作战部队的。八一厂最牛逼的烟火师,一个电话搞定。”
“噢……这是战争片?”
“爱情。”
“是吗,只要有爱情就好。”
“嘿,现在的中国人不就喜欢看个这吗?”
“是是是,不单是中国,全世界的人都喜欢看爱情故事。但有一条,必须得好看才行。”
女制片人两条卧蚕眉夸张地一抖,脑袋往后一仰,便显出了双下巴:“好看!绝对的好看!什么三毛琼瑶,她们算老几啊,一古脑儿靠边儿玩儿去。”
生硬的北京儿化音,听着让秦文轩直想上太空去蹦极,而且腰里不用拴皮条。
“不瞒您说,在这之前,我见了五个编剧,实话跟您说吧,那五个编剧我连一个都看不入眼,嘿,哪叫啥水平啊,还什么编剧呢,光会摆个谱,寒碜人。你说,要是让他们来改编我的作品,我能放心吗?那还不得把我的作品给活活……活活糟蹋了?”
他猜想女制片人原本要说强奸两个字,但话到嘴边改口了。他注意到她的两片嘴唇上口红涂抹得比较马虎。
“所以说,我这回是大海捞针啊,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这个全国有名的大作家,大编剧!”
秦文轩毛骨悚然道:“不敢不敢……我相信你是有诚意的,那具体的合作方式怎么进行哪?”
正说着,女制片人的手机响了,倒也不避嫌,当着秦文轩的面就在电话里聊开了,“哈罗!是你呀,哟哟?嗯哼?我?三年没见面了吧?想死个你了,我这儿?水仙花都快要开咯。昨天跟丫丫还说起你哪,嗯哼,椰子树下的照片见到啦,嗨丑死了……你妈咪家走失的那爱爱后来找到没有啊?啧啧啧,真是不幸啊。噢对啦,碗碗带给你的那条丝巾怎么样?还漂亮吧?嗯哼,又来北京了,三天两天就得来,还能跑啥啊,电视剧啊,就许你火啊?我也得火一把啊,说是啊,嗯哼,在梅地亚呢,跟一个大编剧。中国好莱坞的班底,嗯哼……”
若是依照秦文轩以前的性子,他会马上拂袖而去,但那天他不但耐着性子,还斜倚在柔软的沙发里,一手支颐,听女制片人打电话。他这一副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津津有味地像是在动物园看一只母猴子的表演。这是心理阴暗的作家们的恶毒之处。
女制片人的电话终于打完了:“没办法,朋友太多……”
秦文轩送给女制片人一个鼓励的笑容。
女制片人看了看金链坤表:“刚才我们说哪儿了?哦,具体合作方式是吧?我看……那这样吧,您先回去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看我这本小说,然后咱们再具体谈,怎么样?”
秦文轩来了一句平常不怎么说的“OK!”
女制片人连一顿饭也没留秦文轩。
告别了女制片人,北京的冬天来得早,街头寒风扑面,秦文轩赶紧裹紧风衣,手机又响了,是蓝菁打来的。蓝菁开口就说:“嗨我说,秦文轩你倒是在不在北京啊?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关照人家一声?什么人哪你!”
“刚从梅地亚出来,心里烦着哪。”
“怎么?又是哪个大导演召见你了?”
秦文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连自己也觉得笑得很是怪异。
“笑什么笑啊?什么事情能有这么好笑啊?”
秦文轩:“我笑我饥肠辘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