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真】斫竹记

一真堂有罗汉竹五株,径同六尺沙弥之颈,高近丈二和尚之身,自余 乔迁之日,幻住阳台。

昔有访客,惟见长桌素壁,卷幔无遮,或言此间雅则雅矣,奈何太过 孤寂?

遂引之西台,观五竹,三荣两枯,形骸各异,别具清姿。

五竹者,或槁踞一隅,白牛角角,曲抵苔沿之边;或倚墙长立,罗汉 叠叠,斜挂停云之檐;或影壁瘦身,翡烟袅袅,冠冲新篁之尖;或凭 栏深探,动车节节,横飞孔峡之巅;得彼为伴,何孤之有?四时阴晴, 裁青雾以缝碧空,垂白露以振紫穹,婆娑生雨,萧瑟收风,以此为俦, 何寂之有?

或曰:妙则妙矣,总是无情无言之物。

余正色对曰:五竹者,各有化名,曰“沩仰”,曰“临济”,曰“曹 洞”,曰“云门”,曰“法眼”,虚其心,坚其节,道生灭,说荣枯, 日夜讲磨,殷勤露布。甘霖无声落处,火窟遽变僧庐,此无言之教义 也。复次,情囿于人则无情于天地,情忘乎我故有情于万物,岂不闻“落红不是无情物”云云,此无情之要妙也。客称善而别。

辛丑人日,和风拂晨,枯竹“沩仰”窣然倒伏,恍然有省。香严智闲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彼时闲师所忘,此际某甲所忆,皆不 假修持,乃斫竹为器,是为朴散。

吾非匠人,亦无竹师,因解衣磅礴,嘶啦扯锯,故知口欲直,刃宜斜, 往复不乱,亦知将断未断之时心急口快之弊。

即得长短五具,更通其百会,窍开睛明,以为花砵。因秉烛封裂,烫 蜡防水,故知截面棕眼燦然、如谷纹玉璧者多属新器作旧,真古者睛 凸肉陷,眸亮睑哑,一目了然。

因砂纸厮磨,麂皮搓蹭,故知五器可宝。向者槁立二载,受日精月华 成阴阳两色,如今芜去菁存,阳面白如鸡骨,阴侧黄似土沁,莹然琮 立,绝非人力可及。

因铭以钟鼎篆文,浮云孤朵者名“子雨”,山饮冰盘者名“徙月”, 葫芦悬藤者名“课瓠”,垂睛抿唇者名“吞鲲”,此四者皆有裂隙, 补之乃成器。唯竹根小敦开三眼者无恙,故名“无漏”。仁者观之不 解其意,当念之。念之不解其意,当思之。思之不解其意,当用之。用之不解其意,岂有此理。

今斫竹五段,得趣三旬,更有簪花悟道之乐,始信竹人“玩物尚志” 之说。固知禅师所言“沩仰”枯而未倒,死而不亡之义。乃作此文记之而后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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