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挽歌辞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译文]死去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过是将自己的躯体去伴同山陵而已。
[出自]晋陶渊明《拟挽歌辞》 其三
荒草何茫茫, 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 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 高坟正嶕峣。
马为仰天鸣, 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 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 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 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 托体同山阿。
注释:
挽歌,哀悼死者的歌。陶渊明卒于宋文、元嘉四年(427)十一月,享年六十三岁。《挽歌诗》和《自祭文》是作者生前最后的作品。这组自挽的《挽歌诗》便作于逝世前的两个月,即九月。
嶕峣:很高的样子。
幽室:指坟穴。
向来:刚才。
或余悲:也许有些人还有悲伤。
亦已歌:也开始唱歌了。
何所道:有什么可说的呢?
山阿:山陵。
译文1:
秋天九月了,山中到处是茫茫的枯草,白杨树也已落叶萧萧,只剩秃枝。在这样的时节,送我来到遥远的郊外,四处没有人烟,只有高高的坟地突兀在荒地。马儿向着天空鸣叫,风儿也萧萧的吹来。漆黑的房间早已关闭,死后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醒来,贤达之人也没有办法。如此这样来向我告别送行的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亲戚或许会留有悲哀,另外的人也已经歌颂过。死了有什么好说的,将身体托付给山腰。
译文2:
荒草白茫茫的一片,白杨也在风中萧萧。寒霜初降的九月中,亲友们把我的灵柩送到远郊安葬。野地四面没有人居住,那是坟墓耸立的坟场,非常凄凉。马也为之仰头长嘶,风也为之萧瑟作响。墓穴一旦封闭,永远也不会再见曙光。永远也不会再见太阳,贤达的人也无可奈何。先前来给我送葬的人们,已各自回到家中,把我遗忘。亲戚中有人还有些悲哀,别的人却已在欢乐歌唱,把我忘记。既然已经死去还有什么话可说,我已把身体寄托在这山峦之中了。
译文3:
茫茫荒野草枯黄,萧瑟秋风抖白杨。
已是寒霜九月中。亲人送我远郊葬。
四周寂寞无人烟,坟墓高高甚凄凉。
马为仰天长悲鸣,风为萧瑟作哀响。
墓穴已闭成幽暗,永远不能见曙光。
永远不能见曙光。贤达同样此下场。
刚才送葬那些人,各自还家入其房。
亲戚或许还悲哀,他人早忘已欢唱。
死去还有何话讲,寄托此身在山冈。
赏析:
此首通篇写送殡下葬过程,而突出写了送葬者。“荒草”二句既承前篇,又写出基地背景,为下文烘托出凄惨气氛。“严霜”句点明季节,“送我”句直写送葬情状。“四面”二句写墓地实况,说明自己也只能与鬼为邻了。然后一句写“马”,一句写“风”,把送葬沿途景物都描绘出来,虽仅点到而止,却历历如画。然后以“幽室”二句作一小结,说明圹坑一闭,人鬼殊途,正与第二首末句相呼应。但以上只是写殡葬时种种现象,作者还没有把真正的生死观表现得透彻充分,于是把“千年”句重复了一次,接着正面点出“贤达无奈何”这一层意思。盖不论贤士达人,对有生必有死的自然规律总是无能为力的。这并非消极,而实是因勘得破看得透而总结出来的。而一篇最精彩处,全在最后六句。“向来”犹言“刚才”。刚才来送殡的人,一俟棺入穴中,幽室永闭,便自然而然地纷纷散去,各自回家。这与上文写死者从此永不能回家又遥相对照。“亲戚”二句,是识透人生真谛之后提炼出来的话。家人亲眷,因为跟自己有血缘关系,可能想到死者还有点儿难过;而那些同自己关系不深的人则早已把死者忘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论语·述而篇》:“子于是日哭,则不歌。”这是说孔子如果某一天参加了别人的丧礼,为悼念死者而哭泣过,那么他在这一天里面就一定不唱歌。这不但由于思想感情一时转不过来,而且刚哭完死者便又高兴地唱起歌来,也未免太不近人情。其实孔子这样做,还是一个有教养的人诉诸理性的表现;如果是一般人,为人送葬不过是礼节性的周旋应酬,从感情上说,他本没有什么悲伤,只要葬礼一毕,自然可以歌唱了。陶渊明是看透了世俗人情的,所以他反用《论语》之意,爽性直截了当地把一般人的表现从思想到行动都如实地写了出来,这才是作者思想上的真正达观而毫无矫饰的地方。陶之可贵处亦正在此。而且在作者的人生观中还是有着唯物的思想因素的,所以他在此诗的最后两句写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大意是,人死之后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把尸体托付给大自然,使它即将化为尘埃,同山脚下的泥土一样。这在佛教轮回观念大为流行的晋宋之交,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唯物观点呢。
此三首陶诗极有新意,是指其艺术构思而言的。在陶渊明之前,贤如孔孟,达如老庄,还没有一个人从死者本身的角度来设想离开人世之后有哪些主客观方面的情状发生;而陶渊明不但这样设想了,并且把它们一一用形象化的语言写成了诗,其创新的程度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当然,艺术上的创新还要以思想上的明彻达观为基础。没有陶渊明这样高水平修养的人,是无法构想出如此新奇而真实、既是现实主义的、又是浪漫主义的作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