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飯局 / 篇七：芍藥扶醉夏艷宴

禮拜天落了一整日的烏蘇黑雨，黃昏換件乾淨衣裳出門，赴上海灘的夏宴，於新天地黃陂南路，中共一大會址緊鄰。雨霧細巷裡，側身掩入暗門內，隨著知客的黑旗袍女子埋頭拾級而上。身世非凡的石庫門，於如此的黃昏推門而入，darling，總是惆悵深深的。本埠真正的老克勒，其實是這些滄桑歷盡依然秀挺的老宅，而非那票日薄西山荒腔走板的遲暮老男人。

上海灘餐廳招牌的碧桃粉與鸚哥綠，五分改寫過的鄉氣，五分鮮美如味之素的旖旎，滿打滿算，構成一種十分經典的遠東滋味，豔麗打擊羅大佑那種東方之珠的鄉土東方，窈窕，並且曼妙多姿。遠東與東方，天生是兩回事情，想明白起來，是又一件的惆悵深深。

而今夕何夕，主人家朱虹先生主持的上海灘夏宴，擺滿一堂深深淺淺的朱與粉，芍藥扶醉，紅燭高燒，舊磚古樑下，芳齒激萃的，是冰至凜凜的香檳。

頭盤一首深沉輞川，魚子醬茭白蟹柳，姜蓉蝦油浸乳鴿，火腿小蔥拌豆腐。其中的蝦油乳鴿，非常江南，輕靈開啟初夏繁雨的懨懨胃口，而一撮姜蓉不可小看，最是醒神之物。茭白當令，蟹柳陰潤，口感飄逸之中有層層堆疊之豐榮。如果沒有魚子醬壓頂，似乎更為可親可愛。

焦糖和牛叉燒，實在不可能不好吃，事實是美味無敵滿盤一個壯麗的贏字，陪襯兩切手指檸檬，有效平衡和牛之肥膩，溫存撫慰食客的胃口，不至於止步於此時此刻。稍稍突兀的，是飾盤的一枚楓葉，有點離題。初夏麗宴，取一朵晚香玉夜來香甚至茉莉，跟和牛，是不是絕配？

羅勒雞湯淋加蚌，鮮潤滴翠，高華有致，於平靜無波中，暗香浮動，高度節制，真真上品傑作，堪稱整晚的點睛一碟子。宴闌，特意跟俞斌主廚致意，贊美這個碟子，綠袖輕挽蚌玉，雋美。

脆皮花膠，宛似一枚花膠的天婦羅，配以厚味海膽醬，穠麗奔放，金碧輝煌。整幅晚宴，走到此，味覺已臻無以復加的高潮，擔心主廚如何往下走才能不散神？

果然，以下連續兩個碟子，一酸一辣，另闢蹊徑。酸菜檸檬煮星斑，花椒落得豐足，星斑火候點到即止，鮮脆秀妍，恍若清麗版本的冬陰功。不過主廚解釋，此菜靈感是來自汕頭。辣椒酥肉蒸裙邊，十分黑金的一個碟子。上禮拜還在跟廚師飯伴們閒話，同廚師商量，能不能做一碗純肥肉肉的紅燒肉來過過癮，不意今晚竟默默邂逅了。一片裙邊，疊一切紅燒肥肉肉，覆蓋一層暗紅辣椒，十分煞念的一個碟子。關雲長登場，必要配重兵器的青龍偃月刀，以敖雲2016襯托酥肉裙邊，實在是押韻。當晚剛巧敖雲酒莊的Mathew坐在我身側，一邊飲食，一邊聽Mathew科普我諸多敖雲細節，這個深藏於雲南香格里拉的精彩酒莊，擁有900幅土地、314個大小不等的葡萄園，平均海拔高達2600米，全部有機手工培植。當晚的侍酒師呂楊先生挑選的酒品，以開局的一款小眾優雅香檳，以及束尾的這款風華敖雲，最為動人肺腑，留香深邃。

晚宴最後的甜物，青蘋果奶泡，取青森蘋果精華，製雪葩、酸奶，配以香檳啫喱，口感層次分明，盡顯法蘭西精神，亦十分展示主廚的眼界。新一代的中國菜廚師，普遍製得一手優雅西式甜物，色香味形，有亂真之趣，真真食客福音。

當晚右手邊是申思先生，第一次有幸與申思先生接談，三言兩語，頓覺此君身上，有一種難言的驕子氣息，清凜嬌甜，非常讓我迷惑，雖然我們整晚在閒談的，不過是樸素無華的青少年足球培訓。微信上跟遠在歐洲的包子講，媽媽今晚與申思一起吃飯飯。很少對我表示崇拜的包子，立刻回了一句：媽媽太厲害了。申思曾經是包子少年時代，心目中熠熠生輝的一粒大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