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五)

只有一次逃学,我自以为逃出了英雄气概。

每学期都会有群穿白大褂的,挎着方正的木箱子来学校。那小木箱在讲台上放正打开。针管和一排排液体极其恐怖的暴露在我们面前。我们如临大敌。

针管极细,针头寒光逼人,我们见了打起了哆嗦。身体的某一部分好像已经被它扎了一样。一瓶瓶透明的液体神秘得足以让我们大气都不敢出。我们小胸膛里的那颗心像被吓跑了一样,整个人空了,头重脚轻得会随时飘走。

我们的小脑袋里翻腾的各种可怕的传言:这针一打,会把人打死掉;这针一打,会把人打成傻子;这针一打,会把人打残废;这针一打,手臂会烂掉……天哪,学校里为什么会有打针这个事情?为什么呀?

教室里一个老师,四个白大褂。四个白大褂各负责一组。我们像被围堵在教室里待宰的羔羊。我们那么小,根本就相信自己有逃跑的本领。老师努力用比平时更响更正规的声音对我们说:今天打预防针啊,看谁最勇敢!先来!

教室里一片哗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无一人应战。如果可以,更多的人只想逃走。白大褂们并不用眼看我们。一本正经的严肃,好像生来就是这副面孔,否则对不起这白大褂一样。

他们自顾自的从木箱里取出针管,拿出一瓶小液体。用磨砂石在瓶子口抹了两下,大拇指稍一用力,“波”的一声破了,开了。针头插进瓶里吸干液体,丢了空瓶。针头再往上,一推。液体在针头上冒了出来。太可怕了。接下来就要扎进我们的手臂了。

没有勇敢的人,那就按着座位顺序一个个打。我是第一排第一个。

老师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撩起袖子,露出胳膊。我撩起袖子的时,像出卖了这只胳膊。白大褂像堵墙一样堵在我的身边。我像一只小兽困在坐位上。白大褂一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用酒精棉花球在一个地方擦了两下。凉凉的好像擦出一个窟窿。

真要扎针了。怎么办?我极想看又极害怕,极害怕又忍不住想看。我的脖子锈住了,咯吱吱的转不动了。眼睛眯细了,似睁非睁,似看非看!但还是无比清楚的看见了那个恐怖的针头。其实眼睛怎么眯,哪怕眯成一条线。还是会看的很清楚的。

针头冷冰冰的横在胳膊上。我不由得呲起了牙。这时,面无表情的白大褂说了一句:别怕,像蚊子咬一样。我仔细搜索蚊子咬的感觉。最后确信医生是骗人的。蚊子叮我的时候,我随时可以反击的。“啪”的一下就把它拍个粉碎。一种报仇雪恨的畅快淋漓。而对那针头是无能为力的。任由它扎进我胳膊里。

打针之所以恐怖,是一种非自愿。一种完全的彻底的无能为力。它不允许你反抗,只允许你接受。是一种外来不明物的彻底侵入。它扼住了我。

窟窿处细细尖尖的疼了一下。针头戳进皮肤里。白大褂开始缓缓的往里推液体。那个地方胀了,酸了。医生用一棉花球按住针头,迅速拔了出来。然后叫我按住。

我并没有死掉。

我像打了一场仗,精疲力尽的舒出了胸口的那口紧张之气。那颗“逃跑”的心又回到了胸膛里,跳动了。身体也有了力气。眼睛里有了光,渐渐的居然神采飞扬起来。我像一个英雄一般捺着打针的胳膊,兴高采烈的满教室乱转。我过来人一般煞有介事的跟要打针的同学说:不疼的,就像蚊子叮一口,别怕!

居然也会有幸运儿。当白大褂来到一脸鼻涕不停咳嗽的同学面前。问了句:你感冒了吗?那小可怜缩一团,可怜兮兮的说:是的。白大褂说:那你今天打不了。等你感冒好了,让你爸妈带你到卫生院去打。那小可怜一下子大了起来,精神也长了起来。拼命的点头,一连串的“嗯嗯嗯……”看得所有的同学,恨不能集体感冒。

真有抗死不打的。那是个高个子大块头。只剩下他一个了。四个白大褂和全班同学围成了一个半圈。他被围在了教室后墙壁。他又哭又喊又吓唬着白大褂:“你们别过来,千万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打你们了。我不要打针。我奶奶说了,打了这个针,人会死掉的”。泪水汗水恐惧绝望糊了他一脸。他掀翻了几张桌子,又扔出去的几张凳子。老师唬不住他了。四个白大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计可施。那针最终没被打进这个抗议者的胳膊。我们都觉得,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而我就更相信,那针是不能打的,会死人的。不觉胳膊更痛了,再一看,居然鼓了个小包。天哪,我这是要死了吗?

我没有死掉。而害怕是在的。

当第二个学期,老师说“明天打预防针”。我便决定明天逃学。而这回逃学,似乎光明正大,更觉自己挺英雄。所以我并没有等放学时间我就早早背上书包从桥底下出来回家去了。我到田头去找妈妈。妈妈在田里插秧,直起腰来看着我说:哎,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骄傲的说:今天学校打预防针,所以我没去。不想妈气的大骂:打预防针就是为了预防你生病,你老生病还不打预防针。我钱都出了,你还不打,你还逃学。你真是个笨蛋,你要气死我了。

这下我知道,我真的错了。是个十足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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