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子公寓,难以走出的“牢笼”
在上海,有一家传说中的“求子公寓”。
位置很好找,距离大名鼎鼎的上海集爱医院仅相隔一条马路。
陈姐是这家“求子公寓”的经营者,同时,她也是一位有着10次IVF(试管婴儿)经验的“求子”亲历者。
在人们看来,求子公寓是个神奇的存在。
这里住着来自天南海北“求子”的女性。
她们大多结婚多年依旧未孕,试过各种方法之后,最终走上了“试管婴儿”的道路。
她们在这里相识,一起吃饭,一起分享经验,感受彼此的喜怒哀乐。
陈姐如同一位大家长,因为公寓里人多,她要买的菜也多,是菜场商家们眼里的大客户。
她每天忙得很,打扫,做饭,关心姐妹们的进展,到时间还要提醒姐妹们打针。
姐妹们也信任她,陈姐也曾是“求子大军”中的一员,十年求子的成功经验,让住在求子公寓的姐妹们都把陈姐当成了身边的IVF顾问。
吃什么,住什么,检查指标出来了代表什么,哪里不舒服了会不会影响试管…
这些问题,她们都会选择第一时间来请教陈姐,陈姐也一向有问必答。
在她们看来,陈姐不但会解决她们的问题,还总会安慰紧张不已的姐妹,“总是会有的”。
她们还把大家“出结果”的那一天起了个名字,叫“开奖日”。
这天,大家都尽量讲究“说点吉利话”,如果谁不小心在出报告前说了“不成功”之类的,要马上“呸呸呸”。
饭桌上,一位即将出报告的姐妹随口说了个“虽然我没有成功”,马上被大家纠正改口“虽然我还没有成功”。
可下一秒,手机弹出消息,她的报告出来了,仔细查看之后,她念出了结果:没有成功。
脸上还带着刚才聊天的笑意,但她的眼神明显暗了下来。
旁边的陈姐马上接过手机帮忙分析,然而仔细看过之后发现还是一样,她的ER指数太低了。
陈姐告诉她,正常ER(雌激素)要两百以上,而她的五十都不到,胚胎都没有着床。
盯着手机里的报告,她眼眶红了,然后无声的哭了起来。
姐妹们安慰“没关系,下次再来”,陈姐也告诉她,“总会有孩子的”。
话是这样说,其实,公寓里的每个女性心中都有一架天平,平时或许可以云淡风轻,可一旦结果不好,平衡一下子就会被打破。
她们都知道,这次不成就意味着一切重来。而这种重来,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次,一次,两次,三次…甚至更多。
公寓里的一对夫妇,小白和倩倩,已经有两次取卵,五次移植的经历。
倩倩老家在安徽阜阳,三年来,夫妻俩一直在家乡与上海的医院之间往返,是陈姐求子公寓里的常客了。
这一次,她们准备赶上这个月的排卵周期再做一次,为了能有个好的结果,倩倩同时还在吃中药调理身体。
在众多求子家庭中,倩倩和小白年纪偏小,氛围也乐观很多。
当被问到万一这次还是不成功怎么办,小白表示:应该还会再做,不会放弃。
忙着做饭的倩倩语气轻松,“试管嘛,就试呗,总会成功的对吧。”
旁边的小白也很轻松,“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其实是无所谓的,不是我活的必需品。”
但他父亲比较传统,倩倩也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所以这几年,他们光是往返上海做试管就已经用掉了三十多万。
做试管,是很“烧钱”的。取卵一次一万多,促排要一万多到三万块,移植一次大概一万…
这样的消耗是许多家庭难以承受的。像小白和倩倩这样,求子数年还如此乐观的不多。
比如同住公寓里的四川女孩文霞,独处时看起来总是特别的落寞。
此前文霞曾经取卵一次,移植两次,第一次停止发育了,第二次移植后就回了家,结果仍旧失败,胚胎甚至都没有着床。
不过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文霞告诉陈姐,后来没有再来是因为压力太大,经济上承受不来。
还有一部分压力则是来自于丈夫,结婚时男人就跟她说要传宗接代。
刚开始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间越来越长,一切就都变了。她总有种歉意,总想着该为他生个小孩。
“不管好与不好,这是女人的职责。”
文霞从前从没这样想过。
过去,她觉得有没有孩子无所谓。可现在,为什么别人都能活得理直气壮,她就活得这么悲哀呢?
深思熟虑,综合考量,文霞觉得可能是因为来自丈夫的压力。
不跑医院的日子,两个人在厂里忙活,文霞还要打扫卫生,做饭。在这一段婚姻中,文霞的姿态总是卑微的。
两人走路,她要努力跟上丈夫的步伐;说话时 ,她要弯下腰别过脸凑到丈夫那边;丈夫指挥她干什么,她就小跑着去照做…
吃饭时,丈夫一声不吭,她就找话题,说“我感觉好好吃啊”,语气试探,眼神也试探。
要是丈夫还一言不发,她就自说自话“多吃点”“好好吃”,然后使劲扒饭。
直到丈夫吃完了,她才再看一眼他,丈夫说“好”,她马上麻利的收拾碗筷,然后对已经起身的丈夫说,“你走吧”。
文霞的丈夫认为,孩子是婚姻的桥梁。有小孩,就算夫妻打架都不会轻易离婚,他上班都会充满干劲,这是对他、对文霞都有好处的事。
但如果没有,事情就不一样了,他和文霞之间,可能就只剩“要个孩子”这件事撑着。
毕竟,夫妻俩难得的“温馨时刻”,就是文霞问他想要男孩女孩,他语气充满向往,“都可以,最好来俩”。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是那么沉重。
它像一块巨石,压在“求子”家庭的上空,压在求子公寓里女性的肩头,只看着,就已经让人喘不过气了。
即使另外一对家庭条件不错的夫妇丹丹和老胡,也能感觉这压力与日俱增。
老胡今年45岁了,年轻时受过很多苦,身上有不少刀疤,他认为男人要赚钱养家,而女人,要相夫教子。
在住进求子公寓,走进医院之前,或许大家各有不同,可一旦到了这,所有人都一样。
取卵日,医院里一眼看去黑压压的,男性取精,女性经过漫长的促排卵后则要开始取卵。
“取更多的卵”,是她们此时最大的愿望。
取出更多卵子意味着可以选出最好的卵子和丈夫的精子结合,进而形成最优质的胚胎。
长长的取卵针刺进体内,即使有麻醉,下手术台时她们也需要大夫搀扶,几近虚脱。
最让人震撼的是倩倩,取卵时她没打麻药,只用了镇痛剂。
她知道麻药不会影响卵子,但打个麻药又是两千块钱,一笔一笔的钱叠加,压力太大了。
很快,结果出来了,丹丹的结果最好,取卵25个,15个能用,最终受精形成了9个胚胎。
丹丹特地去老胡信奉的妈祖庙求签,结果很好,她特别高兴。
“传宗接代是我应该要做的事情”
“作为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孩子的话,人生不够完整。”
文霞也等来了再一次胚胎移植,医生准备放胚胎时高声说,“文霞,孩子来了啊”,这一次,她接受了两枚胚胎移植。
可是在忐忑中等待了两周,消息还是不太好,文霞的宫腔有出血,孕囊有些问题,只能等两周看会不会自己长好。
文霞小心的瞟了一眼丈夫,丈夫眉头紧锁。
节目组问,如果这一次还是没成功,夫妻俩打算怎么办。
丈夫说,成功了那自然皆大欢喜,可不成功,他也说不上来会怎么样。
丈夫欲言又止,文霞接话。
“那就让他再找一个。”
“那你怎么办呢?”
“再找一个为他生孩子呀,他很想有个小孩,我生不出来,我们的实力不允许,金钱不允许,就这样。”
文霞哭了,那些明明都是她的气话,丈夫却什么都没说。
又是两周,节目组突然收到了文霞的微信,她移植的宝宝不幸流产,还有一个更加爆炸性的消息——
流产后,她被丈夫和婆婆赶出了家门。
被赶出家门的文霞回了自己的老家,四川巴中。她心灰意冷提出离婚,但丈夫说,可以离,但要文霞赔偿60万。
这60万,是多年来辅助生殖花的钱,因为文霞没有成功,这个钱就得由她承担。
面对节目组的询问,文霞丈夫冷笑一声,表示当初这个孩子是他要要的,但文霞也说了,“这个孩子是给你们丁家生的。”
于是当初他就跟文霞挑明:“那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不要叫你妈,也不用你管。”
但问题是,“现在你有本事生下来吗?你想生都生不了。”
在文霞老家,节目组也找到了文霞,此时的文霞剪掉了之前的长头发,也换了新衣服,她说这是“从头开始”。
对于过往的一切,她早就想开了。
她一直付出,丈夫却觉得理所当然,什么都不干,对自己也视而不见,那不如离婚。
“不值得了。”
另一边,节目组问男人,文霞受了那么多苦,也不是故意的不怀上,这种情况,难道还非要她赔60万不可吗。
而男人突然大笑起来,说:“那我也知道她还不起我啊。”
“所以这就是个伪命题,她还不起,所以你们两个离不掉的,所以你还是不想跟她分开是吗。”
男人不置可否,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你娶了人家你就得对人家负责。
但随后他又补了一句:“你以为我真的停不了你保险吗,你不要威胁我。”
以前是一个卑微,一个冷漠,现在是一个想离婚,一个死死不同意。
因为“不能生孩子”,文霞眼看着自己的婚姻生活成了一出“悲剧”。
而同样的“悲剧”,在这个城市,在这所医院,在求子公寓,可能每天都在上演。
他们甘愿倾尽所有只想要一个孩子。
可是,这值得么?孩子到底又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这个问题,每一个求子的家庭,往往都在奔波中扪心自问过。
有人将其视作上天的恩赐,有人认为那是传宗接代的必需品,有人从此圆一个当父亲、母亲的愿望…那是执念,是午夜梦回,是可能性为50%的奢望,也是会让他们感到无助,困惑,痛苦的追逐。
至于值不值?别人口中的不解也好,诘问也罢,总是难免被归结为“不能感同身受的”。
故事的最后,倩倩夫妻又踏上了“求子之路”,丹丹满怀希望等着好消息,文霞仍在等丈夫松口离婚。
“求子公寓”里,依旧有满怀期望的女人住进来,她们往返于公寓与医院之间,周而复始,直到达成目标,或者彻底失去希望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