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呼唤它的名字,你好,忧愁!
“在这种陌生的感情面前,在这种以其温柔和烦恼搅得我不得安宁的感情面前,我踌躇良久,想为它安上一个名字,一个美丽而庄重的名字:忧愁。
这是一种如此复杂,如此自私的感情,我不禁为此感到羞耻,然而,忧愁在我看来却永远是那么高尚,我对它并不熟悉,但我熟悉厌烦、遗憾,甚至还有悔恨。
今天,我心中好似展开了一匹绸缎,有什么东西在轻柔地撩拨着我,使我遁离了其他的人。
只是在黎明时分,我躺在床上,听着小城街上唯一的汽车声时,记忆有时违背我的意愿冒出来:夏天和所有关于它的回忆复返了。
于是什么东西涌上我的心头。我闭上眼睛,呼着它的名称来欢迎它:“你好,忧愁。 ”
借用萨冈的话语,是因为在这个深秋的清晨,在开往机场的地下铁上,我实在找不到更恰当的语言,来言说此刻的心绪。
我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祷告,只是,依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情愫,像麦扎一样固定在我的胃里,让我没法忽略它的存在。
心理学上常用一个很形象的词儿来形容被某种感情的包围的状态——沉溺。
是的,沉溺其中,于是要走出来,就变得十分困难。
这个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放逐自己,随性而为。
或是在晴好的傍晚,站在六楼的阳台,看流云飞过;或是在凌晨四点半起身把厚重的帷幔拉开,傲慢地看远方孤独地在黑暗中发光的路灯;或是干脆什么也不做,只是蜷在沙发里,一遍一遍翻看好多年前写下的日记。
于是,在这些时候,有一种很温柔却也很恼人的情感便沉溺了我。
于是,我轻轻地说,你好,忧愁。
依然关乎心理学,心理学家告诉我们,一旦我们过度沉溺在某种感情里,我们就会和其交上朋友,我们将很难摆脱这种情绪的困扰。
于是,很任性的我,在这个深秋,想和这个潜意识里跟了我很久的东西说一声,“再见!”
于是,我说,再见,忧愁!
在北京时,L和我经常去一家东北餐馆,一家位于小区中央地段却并不十分起眼的东北餐馆。
总选择那家餐馆,最主要倒不是因为这里的东西有多好吃,对于我这个几近素食主义的人来说,只要每天有水果,每餐有五谷杂粮,那么,别的东西,好吃与否完全不在我意。
选择那里,主要是因为靠墙角的地方有一个书屋,挨近这个书屋有一张玻璃餐桌,桌上放着一瓶不很精致倒也不俗气的布制插花,淡紫色的花瓶上镶着白纹图案。
没有办法,紫色对我产生的魔力实在是很大。
紫色,书屋,东北,这一切带上了浓郁感情因素的东西,让我成了这家餐馆的常客。
老板娘充满东北味的普通话,我很喜欢,我喜欢东北话,于是,也喜欢上了东北人。
我们经常坐在那个挨窗靠墙的桌旁,天南地北地瞎聊,谈青春,谈理想,谈爱情,谈所谓的伤害与救赎,谈是在哪个夏天,我们就被不知名的忧愁困扰以至于无法逃离,谈在这个压力越来越大的社会如何保持真我,谈如何去遗忘...
反正,谈着一切和青春挂钩的东西。
是的,我们谈着一切和青春有关的东西。
L说,17岁那年,她爱上了一位洒脱不羁放浪形骸的国文老师,一位40岁的中年男子。
她说,那时候,最痛苦的时候就是看到放学时师母在校园的自行车棚等着国文老师,然后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坐上电动摩托车回家的场景。
“那时候,我真想从六楼跳下去”,她对我说,然后使劲捣弄着碗里的金针菇。
我们一起开始笑,笑到她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说自己真傻,怎么会把最美好的初恋交给一个小老头,真是无法理解。
没错,越危险的感情,我们越容易义无反顾地往里跳,飞蛾扑火,这就是人类的谬论。
弗洛依德在他的《性学三论》中就提出过很有名也很有争议的“厄雷克特拉情结”(恋父情结)。
每个女孩最早接触的男子是她的父亲,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女子终期一生都在寻觅,按照自己父亲的模子来追寻着自己的心灵伴侣。
我不知道这个言论是不是正确,但我确实知道父爱的重要,在一个缺失父爱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女孩,生而失落的东西会在她的精神世界留下很深的创伤,她们注定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去寻找类似父爱的东西。
而L生长的家庭里亲子关系的恶化,父亲的不负责任,使得这个她从小缺少了这份爱。
90年代的中国当代女作家陈染用她的小说,很深刻诠释过这个主题。
谈起那些,我会抬起头来看着L。
我说,亲爱的,你首先要认清自己,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我们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女性了,你该学着去分析自己的感情观。
我从来也不觉得年龄会构成感情的障碍,感情讲究的是缘分,是合拍,是一种心理层面的交流,只是我希望你去明白自己的状态。你在寻找的是一种父爱。
她会很惶恐地看着我,然后,她说,雅雅,我需要肩膀;我说,那好,靠过来吧。
我们一起坐在北京一家很不起眼的东北餐馆,被一种很温柔然而也很恶劣的东西困住。
于是,我轻轻地呼唤它的名字:你好,忧愁。
这个夏天,总是在黎明尚未到来前,就在宽大的床上醒来,任由思维游荡,然后开始细数那些流云似的过往。
我会习惯性地拉开蓝色碎花的帷幔,站在窗前看这个还未醒来的世界。
对面楼层的一户人家,他们卧室的灯,每次凌晨五点当我结束一夜的睡眠站在窗前望过去时,都是亮着的。
我之所以推断它是卧室,是因为他们家的窗帘是粉色缀有白细花的。
我执拗地认为,这种暖色调代表着温馨,所以无疑该是卧室了,虽然对我来说,以后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淡紫色的帷幔来装点我的卧室。
他们家的窗帘从来没有拉开过,灯却一直亮着。今早,我被一阵声音吵醒,看看表,凌晨四点半。是很尖锐的女高音夹杂着婴儿的哭声。
我站起来拉开帷幔找寻着声音的来源,然后确定了那声音是从那个粉色的窗户后面传来。
没错,粉色的窗帘是代表的温馨,只是这却没法保证生活在其庇护下的人也同样有一颗温暖的心。
我总是和朋友说,如果我不能确保经营好一个温馨和谐的家庭,我宁愿选择单身,宁愿不去组建。我知道亲子关系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会有多么重要。
在这个凌晨,揉揉惺忪的眼睛,我站在窗前,想起了某人关于救赎的话语。
他们说,我们一生都在找寻着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人类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家庭,只是现代社会这看似牢靠的庇护所也变得有些脆弱。
我拿起手机,给远在北欧的琳子发了个短信,亲爱的,我想你。
最害怕的是,清晨醒来的那一刻。
我总是对朋友说,睡觉,醒来,永远不醒来,这三种状态,我最害怕的是醒来的那一刻。
真的,我最害怕的是每天醒来的那一刻,那一刻,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大脑的思维流动,却也同时觉得过往的一切都不真实,昨日的痛没有了,昨日的喜没有了,昨日的一切似乎都淡化了去。
只是在几秒钟以后,它们却又都会像洪水一样涌过来淹没了你,让你回到了现实。
我是真怕了这个过程。
每天,都会出门去爬山,我的内心却一直在想着关于人类救赎的问题。
穿过小区外的一座小桥,经常会在桥头看到一个裹着一床发黑的棉被,衣服已经破烂的乞丐,他把桥头当成了自己的家。
如果说,家是每个人心灵的庇护所,那么对于这些社会特殊群体,他们的庇护所何在呢。
我是个心特软的女孩。
父亲有时候会对我说我自己都记不得的故事,小时候,每次看到乞丐,我都会走回家从家里要上几块钱,然后再返回街上,把钱送给乞丐。
没错,我忍受不了看到别人受苦。
每天在桥头看到这个人,这个在清晨流落在街头的乞丐,我的心中都无限难过,我会在他的身边悄悄放下一点零钱,然后很迅速地趁他还没有发现就走开。
然后听着耳麦里流动的轻音乐,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我知道,只有自己受过苦的人,才更能感受到温暖的重要。
我和琳子说,我这个人没法不原谅任何人,但就是没法原谅自己。这是注定了的。
我走在清晨的大街上,戴着耳麦,沉浸在卡农或者久石让或者班得瑞的世界里,然后开始一天的晨练。
在这个夏天,被一种烦腻的东西包围。
于是我说,你好,忧愁。
只是,是时候和这种瘟疫一样的东西说再见了。
有一天,我照着镜子,然后对我妈妈说,我说,我真是老了,我老了吗?
然后妈妈看着我说,瞎说,怎么说这个了,才多大。
是的,在父母眼里我们都是小孩子,永远都是。
我和L说,马上30岁了,好像拥有很多,好像又一无所有,开始很喜欢怀念过去。
她说,哈哈,雅雅,你老了,一旦一个人开始怀念过去,那就说明她老了。
我不服气地努努嘴,嘴里开始念叨塞缪厄尔曼那篇著名散文的Youth里激发人心的片段:
Youth is not a time of life ,it is a state of mind ,it is not a matter of rosy cheeks ,red lips and supple keens ,it is a matter of the will,a vigor of the emotions.Nobody grows old merely by a number of years ,we grow old by deserting our ideas.
这篇曾激励过无数人的英语散文,我背的烂熟于心。
每每在沮丧的时候,就会搜寻自己的知识体系来获取这些正面能量。
反思自己,我还有着对生活的无限期许,我还有着一颗爱人之心,我还有着自己不算远大却也值得为之一搏的理想,我还依然相信这个世界的天空是蓝色的。
最主要的是,我还依然坚定地相信着未来。就像文革时候地下诗人食指用他的文字写下的那样:相信未来。
所以纵然青春里有太多的不知所措,迷惘,我还是可以骄傲地说,我在认真地生活着。
在这个落雨的深秋清晨,在飞往长沙的飞机上,听着舷窗外飞机起落的声音,记忆有时违背我的意愿冒出来:夏天和所有关于它的回忆复返了。
于是,什么东西涌上我的心头。
我闭上眼睛,呼着它的名称来欢迎它:“你好,忧愁。”
只是,也是最后一次和你打招呼了,因为我决定彻底和你告别。
所以,再见,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