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东方樵的散文《情趣乱弹》

情趣乱弹  

情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情趣有几分超然，有几分妩媚，情趣带点游戏成分，带点艺术意味，还带点小资情调。情趣是美丽的，它是生活风景的点缀，有了它，生活便多了一分温馨与浪漫，才不会显得呆板、沉重、枯燥和乏味。

有情趣的人，如孩童，如诗人，有时甚至如疯子。

他们不一定是身穿皮尔卡丹的人，也不一定是把领带打得很规矩的人，更不会是那种穿着破洞连破洞、裤脚不锁边的牛仔服招摇过市的人。有情趣的人会在平板的衣幅上缝缀一个饰物，会在旗袍的盘扣上吊一朵兰花或玫瑰。衣服不慎磨破或烧一破洞，会选块杂色布丁，拼成小巧玲珑的动物或写实或抽象的花朵，补缀妥帖雅致，破衣平添诗意！或许把简单的钥匙圈儿，作成别致的挂件，走起路来如环佩叮当。有情趣的人冰雪聪明！

他们不是来者不拒、啥都能吃、不论荤素都能吧嗒吧嗒嚼得津津有味的人，也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嘴巴忒刁的人。有情趣的人感觉细腻，具有美食家一样的味蕾，既讲究色香味俱全，又讲究营养的搭配，能吃出别人吃不出的妙味。他们上得厅堂，也下得厨房，不会对烹调一窍不通，会炒得出一两个拿手的菜，即使一堆胡萝卜，也能变出几个花样来，兴许还能飙出独创的诗意化菜名。

他们不是用奢华名贵的家具把居室塞得满满的人，也不是把居室搞得像五星级宾馆的人，更不是任家里变成脏兮兮、乱糟糟、臭烘烘猪窝的人。有情趣的人心灵手巧，会在阳台上养几钵花，或在瓷瓶上插几簇花，会在墙上挂几幅风景画，会在卧室门口挂一串风铃，会在书架或杂物柜上放几件精致的工艺品。会在过节时别出心裁，营造出那么一点氛围。这样的人哪怕呆在战壕里，也会采集野花装饰一番。

他们不是老耗在镜子前盘头弄发、描眉画眼、涂抹口红的人，也不是闲来无事牵着或搂着宠物溜达的人，更不是窝在麻将室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码长城的人。有情趣的人热爱自然，假日喜欢远足，喜欢去探险；平常喜欢散步，喜欢逛公园。在乡野散步，会兴颠颠蹲下来看蚂蚁迁徙；在公园散步，会盯住花坛上一蓬奇花看半天；从秋山归来会摘几片红叶；在大街走过也会带了好奇的眼光打量滚滚红尘。

有情趣的人，行事说话总会与常人有那么点小小的不同，因为思维、眼光不太一样。有情趣的人读书，会很率意，兴致来了，厕中可读，枕上可读，树下可读，每有会心，不觉莞尔。读倦合书，夹入的书签或许是一枚红枫抑或一朵白梅。有情趣的人聊天，会很脱俗，永远不会向人家炫富，也不会向人家哭穷，即使谈及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会吐气若兰。有情趣的人带孩子做游戏，会很陶然，把自己也变成了顽童，自当拉车的“马”，让“小车夫”们执辔扬鞭，溅起满屋子的笑声。

有情趣的人，虽说在芸芸众生中不太多见，但是从古至今也不乏其人。想想看，古人香炉峰望瀑，寒山寺听钟，钱塘江观潮，醉翁亭会饮，承天寺玩月，望湖楼赏雨，湖心亭看雪，岱宗顶眺日，燕郊外烹茶，雪野上寻梅，哪件事不富有情趣？近人有的在夏荷花心中薰茶，取其清香幽韵；有的拾桃花瓣砌字，把花瓣砌成一地诗句；有的手绘绿梅衣衫，让妻子穿上招来蝴蝶频扑翠袖，更非一个“趣”字了得。俞平伯说：“人对于万有的趣味，都从人间趣味的本身投射出来的。”有有情趣之人，方有有情趣之事。

情趣与人的贵贱无涉。居高位者，许多人乏味得可以，而旧日，偏青楼女子良多情趣，如薛涛，“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如董小宛，在月下诵唐人咏月诗，坐在菊丛中与菊比美。情趣有时得益于文化修养的滋溉，但满腹诗书者，薄情寡趣的不知凡几，而只字不识者，情趣高雅的也不鲜见。

情趣，生长在热爱人生、热爱生活的心田，有童真，有诗心，有痴情，方有情趣。古人有言：“世人所难得者唯趣。……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情趣难得，难就难在它不可人为，不可仿效，不可复制。情趣不依赖做作，它纯粹出于自然。它如天机偶然一泄，可遇而不可求。它如李白诗李煜词，可叹而不可学。情趣是生出来的，不是学出来的。这“生”，当然不是天生，童真、诗心、痴情，是它生长的沃土，它还需要阳光雨露——氛围和熏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不易之理。情趣最忌的是世俗的“酸雨”，轨范的“寒潮”，阅世愈深的人，情趣往往闷死。只有在适宜的“季节”“气候”里，情趣才潜滋暗长。在成熟的瞬间，如奇葩出谷，灿然耀目，生活一下子便飘出醇美的酒香。

生为男人，能娶个有情趣的人为妻，那是十世修来的福气，与这样的女子偕老，能把生活过成浪漫温醇的诗篇，但这样有福气的人太少，大部分家庭把生活过成了纷乱枯燥的散文。没福气的男人，只能用徐志摩的话来安慰自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有情趣的另一半殊属难寻，退而求其次罢，有情趣的朋友庶几能够找到，当然，非得自己是个有情趣的人。张岱谈到交友之道时说：“人无癖不可与交”，其实也可说：人无趣不可与交。世上可羡的人，是自己有趣且与一二趣人为友的人；可怜的人，要算一辈子与情趣无缘的人。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汉设计工程学院教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多篇作品入选《读者人文读本》等各类选本，《遍地黄金》被编入湘版五年级语文教材。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