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现实处境的责任和义务 —— 陈家坪访谈
陈家坪,本名陈勇,诗人、批评家、纪录片导演。1970年4月生于重庆。2000年印诗集《诗习作》,2003年印诗集《主人与墓地》,2011出版诗集《吊水浒》,2014年发起成立北京青年诗会。现居北京。
表达现实处境的责任和义务
——陈家坪访谈
文 | 陈家坪 张杰
张 杰:请谈谈你的生活,以及现在的写作现状?
陈家坪:目前,我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2019年,我们启动了一个项目,就是我在小范围内征集过大家意见的纪录片《诗人马雁》。这部片子在去年年初刚刚进行到一半,正准备根据朋友们的意见进行调整。但最近一年,我手边既没有电脑,也没有一些必要的素材、设备,所以项目也暂时终止了。具体什么时候能再次启动,要看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回来。此外,妻子上班,我也没有什么出京计划,所以只能在家买菜做饭,看书写作。我其实还是非常珍惜这样相对空闲的生活的,以前做纪录片很辛苦,对身体和精神的消耗很大,在时间上,和诗歌创作的需要也是有冲突的。所以这一年,我希望能够多花一点时间在诗歌创作上。目前,我想围绕一个主题去完成一部诗集。这样的创作和我早期跟随内心感受的写作有所不同,它更集中于一些目标。事实上,在人的一生中,必然会有很多重要的目标是值得我们用诗歌和写作的方式去实现的。我希望它能对我们自身和世界产生价值和意义。
张 杰:21世纪中国新诗的问题你认为有哪些?
陈家坪:我认为,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的最初几年是一个相对开放的社会,尤其是在文化领域的开放要远远超过其他方面。横向比较,我们对世界文化的广泛吸收,形成了一些独特的观念,其中自然也包括诗歌写作观念。但是,从纵向上看,我们的观念对于现实的深入是极其有限的。这种有限性,一是社会生活的丰富和变化,我们似乎很难获得整体上的认识和概念;二是某些方面的控制,使我们始终是处于某种边界之外,无法抵达我们想要到抵达的目标。
最近这些年以来,随着这种“宫”与“自宫”的日益严苛,诗歌写作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及物,在各种情绪和观念之间打滑,貌似深刻却只不过是在写作者的内部周旋,并没有跟外部世界产生广泛联系。另一方面,大环境下的主流和地方诗刊,诗歌协会,诗歌网站,微信公众号,包括大学诗歌研究机构,驻校诗人等等,每年会层除不穷地推出各种诗歌笔会,诗歌节,诗歌奖,诗集出版等等,另外包括一些文化项目的诗歌活动,里面充满了大量虚假的,貌似诗歌的诗歌,但毫无疑问,他们才是当下中国真正的诗歌主流。很多纯粹的诗人,出于自命不凡,出于对现实的无知感或无从选择,大多也混迹其中,从而显得面目糢糊。
对现实比较清醒的诗歌写作者,只能独善其身,只能处于边缘,处于小众状态。他们中的一些诗歌作品,由于上述原因,得不到传播,或者被一些小众的自媒体平台发表之后又立即被消失,使大众读者很难接触到。因此,即便你有对时代的敏感,有清醒的见地,有挣扎和反抗,但也只能“养在深闺人未识”,或者尽管得到了一定的赏识,但是大家也只能保持敬而远之。圈内是如此,圈外的读者对他们的存在也没有任何分辨力,因此只能像原子一般存在,无法形成诗歌自身的生态结构,并且自生自灭。
张 杰:您认为中国当代诗歌或诗人最缺少的是什么?
陈家坪:以我有限的阅读和观察,我认为当代诗歌和诗人最缺少的是对现实人生和社会历史的穿透力。很多诗人对观念的穿透,运用语言修辞,令人佩服,但是,这种观念来自于什么年代,这种观念所要穿透的目标到底跟我们切身的时代生活有什么关系,语言修辞的那个东西是真是假,有无意义,这个认知偏差是相当惊人的。包括诗人的自傲、自负与固执,不容置疑,同样惊人。更多的臆想,更多的误解,更多的不着调,或多或少,我们都成为了观念和流俗的奴隶。只有我们自己才能解放自己,但若觉得一切尚好,那么诗人所缺的便是自知。
张 杰:你在最近几年的写作中,更具有一种还原力、幽默力和自由生发,更强调一种自传性和公M写作,这种模型是否会导致某些区域的单一?或偏向突出一种诗体正文水台性?
陈家坪:二十七、八岁时,我意识到个体生命的重要,它是我们作为人的主体建构的根基。所谓的自传性,就是对个体生命或虚或实的深入开拓。在自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的经验和知识不是同步发展,经验的直觉远远大于知识上的智识。经验直觉形成了我的自传,我,既是题材,也是主题。在知识上的智识,形成了我的公M写作。我通过学习知识,了解社会,认识到个体在社会上的身份。
公M是一个法律概念。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个体生命的一种区域性存在,甚至是单一的存在。因为是单一概念,不像人M一样,是一个群体概念。从本质上讲,人是正文水台动物,这意味着人离开了群体将无法生存。人发出的任何声音,都含有广义上的正文水台诉求。我们不要认为吃饭、求爱,完全跟正文水台无关。基于单一,基于区域,基于正文水台性,这是每个公M作为人的本份。在XF的许可下,打破单一,超越区域,改善正文水台就是合法的。诗人写诗也是基于公M的合法性,享受言论和出版的□□ 。对于人类,诗人之所以重要,在于诗性的美妙与机智,它能穿越各种单一,各种区域,各种正文水台。当然,首先你得是一个单一的、区域的、正文水台的存在,否定就无从穿越。
张 杰:在当下语境里,语言的公M性和诗,在己发生的社会事件、社会情感和个人理性之间,总会有紧张、对立和错位。因此,在写诗的过程中难免会遭遇语言表述情感的不足和挫败。这种在写作过程中遇到的语言的公M性与社会事件,与内在理性之间的角力你怎么看?
陈家坪:布罗茨基说过,写作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你自己的语言的发展,而完全不是因为你有什么话要说。这句话的意思也可以这样理解,即诗什么都可以写,但关键在于,你写的东西能不能成为语言。
我们这个社会的紧张气氛,紧迫地希望诗人能够发声,这个诉求非常强烈,以至于对诗人的写作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从某种意义上讲,只要人类社会存在,这种压力就存在。同时,出于写作的良知,对真L的追求,每个诗人都有表达现实处境的责任和义务。但是,客观上讲,能够尽这类义务,能够承担这类责任,是需要特别的写作能力和特殊的时代机遇。上帝也知道,所有诗人都在写同一首诗,但同一首诗有不同类型的写法,不同的类型表现完整事物的不同面貌。当然,也并不可能是诗人自认为写下了有责任,尽义务的诗,就恰好正是社会时代所需要发出的声音。无论如何,诗人,只能忠实于内心,听从内心的召唤。诗人写下诗,然后接受社会历史和时代生活的选择。杜甫写下“三吏”“三别”,但他所生活的时代并不认账,而是后来的时代给予了他以时代的代言人这样的确认。时代需要代言人,这并不虚妄,保罗·策兰的《死亡赋格》,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艾略特的《荒原》,金斯伯格的《嚎叫》等等杰作,均在此列。北岛的《回答》也算,当一个时代过去,进入新的时代,北岛还能写出另一首《回答》吗?
我们现在来谈公M诗,和一年前我们因为公M诗而创办了《变雅》,感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公M诗是一种公M思想,它对于我们还是太先锋太前卫了,它应更为真实地存在于社会实践之中。我们曾经把公M之诗集结起来,目前来看,我们所期望的公M社会显然是越发地暗淡。
202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