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今知橘如此也……”

——吕祖曰“丹道即心。”

我今指示,玉清妙道,学道之士……
观者各以其意得之,出入极外,立乎天根,见诸天地,如一脱粟,是诸色相,各于微尘,剎中现之,无所不有,而实无有,是此玄微,曾何拟议。
——《吕祖全书》清微三品至道极伭参同妙典大乘度劫真经

在“吕祖”的“我今指示”篇中,“如一脱粟,是诸色相”,虽然佛教气味浓郁,但是内丹为何物,“吕祖”还是点到为止了:
“性住气自回,气回丹自结。”(《百字碑》)

其高徒施肩吾给出了一个“速写”:
“形若弹丸,色同朱橘,名曰丹药,永镇下田。”(《钟吕传道集》)

张伯端用的是“数学”:
“七返九还金液大丹者,七以火数,九乃金数,以火炼金,返本还元,谓之金丹。”(《金丹四百字》)

然后,白玉蟾用文学手法,一篇《橘隐记》使“朱橘”在道系名声顿起,成为“金丹”的代名词,即影响一时,也沿用明清:

君不见,
一粒金丹何赫赫,大如弹子黄如橘。
人人分上本圆成,夜夜灵光长满室。
——《元枢歌》

炼得金丹成九转,大如金弹,色同朱橘,与天地同长久。
——《真仙秘传火候法》

无根树,花正圆,结果收成滋味全。
如朱橘,似弹丸,护守提防莫放闲。
学此草木收头法,复命归根还本原。
选灵地,结道庵,会合先天了大还。
——《玄要篇》

然后,相亲相恋,如龙养珠,如鸡抱卵,暖气不绝,同落于黄庭之间,结为朱橘,乃曰“内丹”。
——《 圆峤内篇》

“至道在心,即心是道。六根內外,一般风光。”——援禅入道,能作出这样偈子的道士,不愧是紫阳真人的玄裔法嗣。

白玉蟾以“真如本性”定义金丹,用图示就是〇。
白玉蟾在《钩锁连环经》里,绕来绕去地绕了天地一般大的圈子后,才说了“金丹即心”。
嗯嗯,与其祖师吕祖之说合辙了:
“心即是丹,丹即是心,能悟之者,可保丹心,丹心即道,丹道即心。”
吕祖(高徒施肩吾)又说此物:
“形若弹丸,色同朱橘,名曰丹药。”
所以白祖眼中:
朱橘=金丹=〇=一点——
这也就不奇怪哉了:

一点成丹黍米珠。
(注)一点者赤水玄珠也,大如黍米,故曰一点;成丹者,从微而著也。
——《注紫清白真人金液大还外丹诀》

这是白玉蟾的法裔桃源子之徒王庆升注乃祖之丹诀。
简注一下“从微而著”:
即由不可见之“芥子”而成眼前“须弥”。

所谓“本来真性”,本是禅宗语言和概念,被道家丹派吸收和融摄后,延伸为内丹的最高境界。
而“弹丸”说、“朱橘”说就没有好命了。
同时期茅山宗高道萧应叟之批判那些不解大道、执著其相的“妄者”,以“大若弹丸,色同朱橘,何谬之甚!是不识金丹为何物也。”
这是一段佳作,值得看到完:

内义曰:此无量之音,能辟逐一切精邪,能消禳一切灾害,能度脱一切生死,能成就一切天人。故谓之天真灵书、自然玉字。至若金丹之道,乃大梵自然元精妙炁,契虚合无。修之者,诸天鉴观,万神默佑,功圆道备,叉证神仙。所谓丹者,既曰契虚合无,固非有形有质。妄者云:大若弹丸,色同朱橘,何谬之甚!是不识金丹为何物也。若云无亦非也,有亦非也;或有或无,亦非也;非有非无,亦非也。然虽如是,毕竟若何?盖金丹者,寓物见质,丽物无形。何谓寓物见质?故《清静经》云:大道无形,生育天地,道虽无形,天地可见其形也。大道无情,运行日月,道虽无情,日月可察其情也。大道无名,长养万物,道虽无名,万物可识其名也。何谓丽物无形?内观其心,心无其心,不著也,故虚;外观其形,形无其形,不有也,故无;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不碍也,故空。此见丹道契虚合无,无余蕴矣。皆由体自然而然,不强为而为,所以大梵隐语谓天真自然之音。故能无所不辟,无所不禳,无所不度,无所不成。合大易,准甲子,成造化,契金丹。无所不辟者,永离无有也。无所不禳者,照用皆空也。无所不度者,超越生死也。无所不成者,造化天地也。
——《度人经内义》

萧道长的意思是,说金丹“无”者错,说“有”也错,说“或有或无”、“非有非无”也是错,“所以大梵隐语谓天真自然之音”,这篇道论显然是发挥《金刚经》,但是萧道撮合释道于一体的手法,是很娴熟的,令人赏心悦目——因为一位高道论禅,与高僧毕竟有着一种不同,怎么说呢?有一股“仙气”在焉。
还有一种气息嗅到没有?
中国人在改造佛法:如果说魏晋南北朝时的佛法主要是进口为主,而隋唐时,中国佛教已经和印度佛教脱钩了。而在唐代,中国已经开始创造自己的经义了,所以玄奘要去印度寻找原始经“真经”,不是大下乘之间的矛盾,而是在大乘内部中国式解读和印度原教旨之间的矛盾,让唐僧头痛了。遗憾的是,他的毕生心血,在中国佛教理论上留下的影响微乎其微,他刚一去世,火花昙花一现的唯识宗,就被发轫于中国的一个宗派彻底碾压了——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禅宗!
某种意义上,如果把婆罗门教(诸如“六道轮回”对佛教的“感染”)之物悉数撇清后,剩下的,就是对老庄之道的发挥、演绎或“行为艺术”——这就是禅宗(的硬核)。

“形如弹丸,色同朱橘”这个名相的引用,在白注《清静经》中,说得明白:
“毕元枢云:一粒金丹何赫赤,大如弹丸黄如橘。”
而白真人本人的看法呢?
他在《橘隐记》里说得分明:
“所以吕真人譬喻金丹大如弹丸、色如朱橘,吾今知橘如此也……此皆古人托意之妙。”白玉蟾还说“朱橘琼榴,交梨火枣。”
琼榴是啥?还好,海南不产榴莲。

铅汞若粪土,龙虎如鸡狗。
白金黑锡几千般,水银朱砂相鼓诱。
白雪黄芽自无形,华池神水无泉溜。
不解回头一看子,冲风冒雨四方走。
四方走,要寻师,寻得邪师指授时,迷迷相指可怜伊。
大道不离方寸地,工夫细密有行持。
非存思,非举意,非是身中运精气。
一关要锁百关牢,转身一路真容易。
无心之心无有形,无中养就婴儿灵。
学仙学到婴儿处,月在寒潭静处明。
——白玉蟾《大道歌》

嗯嗯,有道人“按图索骥”地在学白玉蟾啦:

“师入坛端坐,澄心静虑,存(想)黄庭中真炁大如朱橘,升上绛宫心府——号曰南昌上宫朱陵火府。”

不知道他后来,他到底是空想一场,还是“想”出来了个什么了呢?
看到没有,现代气功之滥觞?
不见紫阳真人说:
“未见如何想的成”?
不见白真人说:
“非存思,非举意,非是身中运精气。”
还有一句,自个品味:
“白雪黄芽自无形,华池神水无泉溜。”
高道还强调:
“修丹不得术,终岁损心神。莫炼枯铅汞,抛功与土尘。”

以字不成,八字不是。
如是我闻,早落第二。
——白玉蟾《金刚经偈寄示西林总长老》

禅不用参,道不用学。
行住坐卧,是大圆觉。
——白玉蟾《喜无忧求偈》

啧啧,“博洽儒书,究晰禅理”的道士若做偈来,比和尚还和尚:
令人惊异的是,白玉蟾还用禅宗的升堂方式搞讲座。
有时人们免不得要疑惑,其道耶?僧耶?亦道亦僧耶?

在一部有特色、高水平的以道教文献研究为专题的论文集中,朱越利先生详细地从浩如烟海的经典中,研梳史料,上下索隐地把“托名吕洞宾作诗造经小史”展现在了读者面前。在十个章节的连续行文中,人们可以看到,宋人吕洞宾有据可查的内丹作品与诗词歌赋并不多。

一点如朱橘,要使水银迎。
绝不用器械,颠倒法乾坤。
——吕洞宾《百句章》

嗯,注意,这里的朱橘,法象外丹之HgO,又名乾汞。
此处曾令人一直不解,丹派何以朱橘弹丸等那么“具象”之物来隐代内丹呢?
在实践中绝非如此……

随师父隐修华山时,叩之高道,曹爷亦一一否定……
我又觉得此说必有出处……
我又不知此说出于何处……
面对世上之称结了金丹的大师傅小师傅的种种“奇异”之描述,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直到师从朱师爬梳道经时,才豁然开朗:
“白玉蟾常常讲述对钟吕丹法的体会。如《橘隐记》曰:“所以吕真人譬喻金丹大如弹丸,色如朱橘……盖喜吕真人譬金丹之意。”(朱越利《全真教南宗的形成》)
嗯嗯,看到“譬喻”两个字,祖师说得分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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