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元平 | 我的吴家三叔

吴家三叔,既不是我的本家三叔,也不是我的表三叔或姨三叔,更不是我们乡里乡亲的同乡三叔,然而这个三叔,确实是我实实在在的三叔,要了解我的这个特别三叔,还得从80多年前的山西天镇说起。

上世纪30年代,山西天镇盛家庄。正是国内军阀混战,兵荒马乱,国外日本强盗虎视眈眈的年代。这个村居住着100多户人家。盛家庄,当然“盛”家是大户,其他姓氏都为零星散户,其中有一家“竺”姓人家。主人年仿30多岁,叫竺文林,世代贫苦。不知从哪一辈因逃荒流落到了这个盛家庄。为躲避战火,与一邻居“吴”姓的一家,在共患难中渐渐相识。“吴”姓人家主人仿佛也是30多岁。“竺”,“吴”两家同病相怜,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平时租种当地地主的一点儿薄田养家度日,生活艰难可想而知,但无他法。

1938年8月,“吴”家喜得一子,取名“得喜”,全家人甚是喜欢,虽说饥寒交迫,但对这个生不逢时的胖小子还是照顾倍加,然而母亲奶水不足,眼看着胖小子一天天的消瘦,全家人愁眉不展,心急如焚。该怎么办呢?怀胎十月不容易,没曾想不争气的母亲却是这般缺奶的情形,这兵荒马乱的,送人吧,还有点儿不舍。正在这时候,邻居竺文林夫妇到了,朱文林说:“这年月也真不容易呀,先让小得喜吃上我家孩子他娘的奶,试试看吧,过些日子再说,我家儿子“有子”比得喜大一点儿,也学会吃饭了,难得我们两家几年的相处。还是共渡难关吧”。通过两家人家的商定。竺家母亲就成了吴家得喜的奶妈了。竺家的有子比得喜稍大一点儿,正好两个小男孩儿长大也能做个伴儿,互相有个照应。

就这样,两家人相处得更好了,平时你来我往,两个孩子渐渐也长大了。

1942年,小得喜五岁,有子六岁。两个儿子成天跟随竺母形影不离。虽说早已断了奶,但结下的情谊越来越深,吴家对竺家的报答暂且不提。

这一年的秋天,正是西瓜成熟的季节,小得喜在自家玩的无聊,独自一人跑到了竺家的西瓜地,当时竺文林一家正在地里忙活儿,不是理蔓就是摘瓜,也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事情,小得喜进了瓜地,高兴的蹦蹦跳跳,一头钻进了瓜棚。瓜地里的大人们丝毫没有发现瓜棚里钻进一个小孩。小得喜进了瓜棚,棚里一个人也没有,正要往外跑找有子哥哥。忽然看到瓜棚墙角立在一把平时护瓜地的火枪,小得喜就拿了起来,枪比人都高,他也有点吃力,就用小手左搬右搬,猛然间搬到了“楼机”(扳机),只听“珰”的一声,哭喊都没来得及,小得喜应声倒地。瓜地里的竺文林俩夫妇听到枪声,顾不上摘西瓜,一起向瓜棚方向跑去。他们知道这是火枪的声响,瓜棚里有火枪,是哪个孩子在弄枪,千万不要出事啊!然而事与愿违,跑进一看,小得喜已倒在血泊之中,双眼流血,一动不动,已不醒人世。一时间急的竺文林,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小得喜遭此磨难,经过医生,家庭的悉心照料,命是保住了,却双眼再也无法睁开,成了终身残疾。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顷刻间改变了他的一生,造成了他终身的遗憾。

出事故的这一天,吴家人也在田里干活。没有顾得上照看孩子,却惹出了这般不幸。

痛定思痛,好得是小得喜的身体一天天康复。除了双眼失明外,其它一切正常。仍然是那么可爱聪明的头脑,伶俐的嘴巴。随着时间的推移,“吴”家人在对小得喜的感情态度上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竺家人因在他家的瓜地里出的事有了负罪感,吴家因为没有照看好自家的孩子而充满后悔。最终,吴家选择了放弃抚养小得喜的权利与义务,将责任全部推给了竺文林一家。也就是说,孩子他不要了,看病钱也不出了,从此小得喜与他无关。致此两家在感情上出现了许些隔膜,然而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为了小得喜健康成长,为了这个聪明的孩子,竺文林一家又添了一张小嘴,生活上更得省吃俭用。一定要把小得喜抚养成人。竺文林对待得喜与自家的儿子竺有一视同仁,没有半点偏心。

那个时候的天镇县,日本鬼子经常到村子里,不是抢粮,就是要粮,村里的老百姓苦不堪言。加上土匪横行,鱼肉乡里,老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竺文林一家经过艰苦挣扎,俩个孩子也渐渐长大。这时候,听早年跑出口外的大哥竺文华回来说离天镇几百里之外的北方商都,土地广阔,肥沃,只要人肯吃苦,在那里可买些荒地自己耕种,生活比老家要强得多,那里的土匪也没有咱山西的多。一家人权衡商量,于是在1947年,选择了春暖花开的农历五月,跟着大哥,一家四口人向北迁徒,一走就是小半年,一路逃荒要饭,风餐露宿,费尽了周折。将近农历九月,北方渐渐转凉,树叶变黄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就是今天商都县西井子镇(原格化司台五区)吴家村。在亲人的帮助下定居了下来。两个孩子吴得喜,竺有也已十来岁。现在说起来长途跋涉跑口外的事。吴三叔还记忆犹新,如今,竺家的老者竺文林,早已作古,吴得喜,竺有都已80多岁,每每说到初来吴家村时的情景,吴三叔还能依稀还原。给这个特殊的家庭增添了传奇的色彩。

迁入口外商都,渐渐适应了商都的生活习惯,除口音之外,其他都融入了商都,不久迎来了全国的解放。贫困的农民过上了一天比一天强的生活。竺文林一家户口也得到了落实,成为了格化司台的一户普通农民。光阴荏苒,二叔竺有娶妻生子,三叔吴德喜也不吃闲饭,照常能在家里干活,大集体时的生产队谅他是残疾人,不给他派劳动任务。他却帮助竺文林一家料理家务,把竺家料理的井井有条。做饭,洗衣,担水样样干的和正常人一样,有时候还到田野里为猪,鸡拔草,自己还能顺利找到家。特别是到井口担水,从来没有失过手,也从来没有掉进水坑遇到过危险。他的耳朵特别灵,百米之外就能听到声音,只要你一开口,就能辨认出你是哪一个。记忆力超乎寻常,即使几十年不见的熟人,一提到人就能说出他的名字。就用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子的事举例,我十几岁之前见到过吴三叔一次,事隔十几年后,我再次见到吴三叔(我已三十多岁),他能说出我的名字,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现在在哪儿当老师。他的这种近乎“特异”的功能,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没有不觉得神奇。一个从小失去双眼的,从山西来到内蒙一个陌生的地方,能将周围环境熟悉到如此熟练的程度,确实是少有的。

上世纪80年代初,大集体解散,实行了农村土地责任制,土地包产到户,他已到了40多岁,村里给他分了责任田。吴三叔与二叔竺有及二爷爷朱文林分了家另起了炉灶,由自己经营土地。直到2005年,几十年不停劳作,种,拉,打,碾的农活样样精通,书写了他传奇的一生。

2005年,国家实行扶贫政策,“深度脱贫”成为全国农民唱响的主旋律。吴三叔也年老了,已接近70岁。政府给予了“五保户”待遇,2015年,全乡合村并镇,吴三叔又迁入了附近的新农村。环境变了,接近80岁的吴三叔,仍然在自家的庭院种瓜种菜,还接上自来水进行浇灌小菜园,引起了当地十里八村人们的特别关注。

我,是从山西天镇迁入商都县五家村竺文林的远房侄孙,因此,称竺有为二叔,吴德喜为吴家三叔,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去年,当我去看望吴三叔时,他老人家已80多岁,仍然精神矍铄,目不明却耳聪,仍然能听出我的声音,进了他的家,根本看不出是一个80高龄残疾老人的居所,倒像是一个有女人收拾的干净乐园。离开吴三叔时,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的高大形象将永驻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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